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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将尽

作者:红卫兵    授权级别:A       2013-12-05   阅读:

  

  他捉住杯子,注视着它,普普通通的白瓷,普普通通的酒杯。他对酒杯说过很多的话,永远没有想要说的多。他还想说:“吃酒过冬的人,比一阵虚弱的阳光,更能给冬天还来暖和。”
  他又吞下一杯酒,把他呛了一下。他知道原因,是这些段子拉了他的后腿,和要说的话把他呛了的。他咳嗽的很凶。他总是这样地在酒涡里打着漩转。
  “这年头社会疯狂了,绵羊开始吃狼了,猫和老鼠上床了,兔子吃香肠了,没有外遇是色盲了,有了外遇是正常了……这年头我又怎么了……白天黑夜将我拉来扯去。酒是安抚我心灵的天使。”

  社会多么可笑,世界多么可恨。他就这么毛毛糙糙地想着喝着。喝得他头昏眼花,脚下不着地,腾云驾雾,天地间一派混沌。

  他又使劲地喝了一大口,造谣生事地在脑子里生出这样一个故事来:

  一个妓女被抓。警察训问,为何要“卖身”。

  妓女含泪无奈地诉说,靠官官腐败,靠厂厂要卖,就靠下面一小块,时间短,来钱快,既不贪污也不腐败。你说我在卖,可身体虽卖灵魂在。

……无语后的警察又大声说道,你可知罪。

  妓女不解地说道,我不靠人民不靠党,一张小床就上岗。无噪音无污染,利用夹逢求生存,不生男不生女,不给国家添麻烦,何罪之有?

  警察说,你这样会破坏安定团结。

  妓女掀起裙子问,这东西是组织的吗?

  ......

  是你的吗?

  ......

  是国有资产吗?

  ......

  你学过《物权法》吗?我就不明白在这个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大环境下,我的东西让别人用用难道有错吗?

  ......

他的心思固执地集中在“我的东西”上。是什么使他觉得有的人那么可恶,社会那么可笑,世界那么可恨而可卑呢?

  他死死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旁。他喝醉了,现在脑袋瓜子疼得要裂了似的。他彻夜不眠。他在迎接第二天的黎明。第二天一早,他就紧跟那句老话:“早酒一冲,一天都威风。”可是他一点都不威风。

  谢二娃的大脑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他的大脑出现了失忆,刚看过的丢了,刚说过的忘了,刚想到的乱了。身体也吃不下饭了,食不甘味了。一天到黑不想吃东西,吃多吃少一个样,不知饿。心灵出现了问题,说话口干,做事手麻,看电视眼睛疼,一天到黑只有吃酒。

  从前脚步沉实,身板硬朗的他,现在身板缩得不到以前一半,光剩下骨头架子了,一张脸瘦出几个坑,脸颊塌了,眼窝陷了。

  一直隐藏着的病症赤裸裸地、毫无掩饰地爆发了,像抓住不放的珍贵猎物似地拥抱着谢二娃。最初是微微的痛,随后便是明显顽固的痛。他去看病,医生劝他不能再吃酒了。他的肝根本没有解酒功能了。肝上出了严重问题。他摸摸胀鼓鼓的肚子。面对残酷的现实,一种死亡的感觉堵在他的心头。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不断地自言自语。

  “白痴!还要喝吗?喝死你!白痴!白痴!……”他虚空了。

  那天他又要去打酒,几个口袋里,任他怎么来回摸,也听不见钢蹦儿的叮当声。

  他对自己吼:“喝球死你!”

  他想喝球死了更好,两脚一伸,再不希求吃,不希求用,不希求穿,更不希求钱了。

  当装五升酒的塑料桶提回来,打开白色的塑料盖,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就如同馋虫探头探脑,飘逸而出,直接钻进他的肠胃。

  缺酒断顿的时候,他就在酒城吸气,分辨和捕捉在酒城上空飘散的几丝酒气。

  这天夜里,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城市和街道都浮在水面上,像汪洋上的浮财。它们好像受不住从天上倾泄下的雨水的重量要随长江而去似的。城市的红灯区的灯光还亮着,空中一个闪电接一个闪电。合江门广场上被洋码头移栽的那棵枯死的大榕树上腐朽的树干被劈毁,恐惧的谢二娃在颤抖。行年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已是一头白发,还被响雷打得吃坐墩子。

  这个夜,谢二娃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妈妈还在世,他还处在童年,那他就会躲藏在妈妈的怀抱里。

  妈妈会对他说:“孩子,不要怕!雨水能把你怎样呢?闪电能把你怎样呢?难道会把你当逆子打了?哈哈哈!孝顺的儿子,雷电不会把你怎样的。雷公爷爷是专劈那些不听话的孩子的。”可惜妈妈不在世了。

  筋疲力尽的他想对雷电进行自卫。他找不到自卫的武器。他只看得到酒。酒,对,它是防雷电的武器。

  武器让他颤抖起来,医生说不能再碰酒了,要是再碰必死无疑。他下决心不再碰它,遗憾的是,他的这种思想斗争的过程太快了,就像办理身份证的照相,当他坐在凳子上还没来得及微笑,摄影师就“咔嚓”一下按了快门。这是一张变了形,缺乏表情面孔的身份证。像劳改犯,像死人。碰到这种运气,什么办法也不顶用,活该倒霉。

  酒是他的天使啊。天使让他在一堆堆的回忆中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这就像早晨、下午、夜晚、白天,循环往复,不停地运转。

  这次,他喝了一天和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和第三天又接着喝。这几天他没吃过饭,更没动手生火做下酒菜。他的胃子越来越小,小得装不进东西。他也不觉得饿,酒是粮食做的嘛,酒就是饭,可惜那酒只是食用乙醇,到底是不是粮食酿造,就不得而知。那酒相因,二元五角一斤。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吃酒上。

  他唯一的愿望是完全昏迷不醒,让自己死去,这是他所渴望的。他一直走往黄泉路上,但这段路比任何路都漫长,期间无数次差点死于醉酒或跌跤,但每次都奇迹般地化险为夷,很不能实现他的理想。

  他在像高速公路一样没有尽头的路上,喝得不会走路了,觉得头脑僵硬,眼睛拼命睁也睁不开。猛一睁开眼,充满了诡异的高速公路两旁尽是荒山野岭,茂盛的漆黑藏匿着令人惊悚的隐秘,好像在路的前方和身后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他。巨大的黑暗要将他吞噬掉。他与黑暗抓扯起来。一个闪电增加了亮度。他在和一个女人抓扯。他脑子里首先想到了鬼。他被吓得惊叫起来。女鬼被惊叫声不作为了。他突然觉得应该看一看鬼到底长得怎么样。女鬼在连续的闪电光中,穿黑色裙子,花色衬衫,长发遮挡了她半边脸。嚓——嚓,大雷一响。一张俊俏而又同样惊恐的脸。他对这个疑似女鬼忽然有了兴趣。他犹豫着亦步亦趋地慢慢地靠近她。她长得十分漂亮,而且年轻,楚楚动人。她为什么在这荒山野岭与我相遇?万一她是传说中的鬼,可不可以会一会她?不管是人是鬼,他的脑海里都盘旋着一个庸俗而让他怦然心动的词:艳遇。这是一个酒后具有巨大刺激性的邂逅相遇。一个男人的一生需要有一次这样的邂逅。

  他还活着。不过和外部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了。他对尘世什么也不感觉,什么也不想。他还未死去,他只意识到邂逅。

  突然,他听见一个遥远的熟悉的声音在叫喊他的名字。他又死而复生,使出全身的力气睁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但是这一切也许都不是真的。他还没有真正醒过来。他真的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随后又觉得有人轻轻地翻动了他几下。有块冰凉的东西压在他头上。他醒了过来。他觉得头痛难忍。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身边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的嘴巴被什么东西撬了开,一些汤水流进了嘴里,一直透进他的内脏。这时,他突然觉得意识清醒了,睁大眼睛。胖女人和孙二娘正待在他身边。胖女人还要喂他的汤水。他摇摇头,不张嘴。

  他听见胖女人责备他,对他发着同情的叫喊;他听见朋友明智的忠告和各种各样的考虑。究竟有什么事想不开呢?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这可不对呀。你这样的年纪,还可以“再娶”。“寡妇”也能生儿育女呀!你这样找死,这样下去才真正是可悲的。应该稍微想一想,把些事情看淡一点,把社会现象看清楚,要冷静,要谨慎。这样下去是要不得的,生命不能这样度过。我们下岗工人必须工作,因为这是挣饭钱的唯一手段。莫非你疯了吗?我们亲爱的朋友谢二娃疯了吗?不,这样做太过分了;很简单,这样做是不可思议的。必须彻底结束,以后跟着我们去擦鞋子,跟着林启强去卖葱葱蒜苗吧。因为每一个人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位置,你的位置在再就业的行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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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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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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