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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丧

作者:红卫兵    授权级别:A       2013-12-05   阅读:

  
李德明煮好晚饭,刚揣上碗,电话响了,一接,张建国在电话里说:“黄眼镜死了,去打停丧……”
  “扒两颗饭就去。”李德明回复。
  李德明换好衣服,下楼就直奔黄眼镜家去。
  天上下着雨。看着就要过年了,黄眼镜却等不到吃年夜饭就跷脚了。张建国在电话里说黄眼镜是早上买菜回来,爬楼梯时一脚踩滑了,一仰巴叉倒转去,摔倒在楼梯下摔死的。人,真是脆弱的东西,像石英钟,只要没电,心脏跳动一停,不再摇摆,不再呼吸,生命就结束了。这个结束,像块小石头落入水里那样,微微激起一点小浪,一生便完结了。
  人民三村,六十年代修建的筒子楼下的坝子里,搭着丧棚。丧棚边的树子已脱尽了叶子,有的落在水面上,漂浮着。李德明老远就听见哀乐的曲子。黄眼镜的灵堂没有一个花圈,只有五颜六色的扎纸排放在灵堂的地上。这些用纸扎成的金山银山,小轿车、电冰箱、洗衣机、洋房子好比另一个物事齐全的花花世界,热闹极了。然而,死了的人没有花圈,是不大像话的。花圈不仅是对死者的纪念,而且是死者身份和荣誉的象征。

  灵堂搭建的像模像样,冰棺两边的一排松柏,展现出应有的肃穆和庄重。
  人都死一整天了,该送花圈的也早就应该送来了,可是,如今有哪一个单位能给他送个花圈呢?黄眼镜退休没几年,单位便垮了的。有一儿一女在同一个工厂里上班。女儿失业后,摆个摊子做点干鲜小生意,自谋生活。如今没有单位送花圈。黄眼镜也该得个花圈,他生前是厂职代会主席,不知给单位上死去的退休老工人送过多少次花圈,他死了,就没有人送花圈了。

  黄眼镜的跟前没有花圈,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脱离了组织的人。没有组织的关怀,再怎么精彩的花花世界,小车,洋房都等于零。
  李德明一进丧棚,张建国就对他说:
  “老大,你还搞的快哈。”
  李德明向这个以赌为生,天天在工人文化宫下棋赢钱,买彩票过日子的张建国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候。
  黄眼镜的儿子黄二娃在招呼着人们。吊唁的亲朋好友陆续赶到,进灵堂便奉上礼金,收礼的人一一记上姓名。

  黄二娃如今是一个小老板,有钱人。他占领着一块比较好的阵地。他在西郊农贸市场有一间批发副食品的门市。门市里面那些堆得像小堡垒的副食品种,让他喜笑颜开。人的富有让他在他老爸去世的今天摆出热闹的丧事场面。

  黄二娃刚下岗那阵子,也像小寡妇哭坟那样死劲哭过。后来在孙二娘的那种“寡妇论”,“生育能力论”的影响和指导下,才逐步当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副食品老板来。黄二娃能有今天,孙二娘应该说是他的恩人。
  哀乐相连,喜极生悲,生死之间,像紧邻的隔壁人家,一伸脚就走过去了……
  李德明眼睛一扫,走了一圈,人真不少,十几张桌子上的麻将搓的“哗啦哗啦”地响,在打停丧。钱少的人也在打“下岗麻将”。搓麻将和帮忙的人绝大多数人是原来一个厂的职工。李德明对众人点点头,打些招呼。可是今天打招呼的喊法不一样了,这些人是张老板、王老板、李老板、赵老板、钱老板……几乎,个个都是老板!这些老板们都是大老板,大的只能赚小钱糊嘴嘴。张老板是修理自行车摊子上的老板,王老板是补铝锅配钥匙摊子上的老板,李老板是卖香烟摊子上的老板,赵老板是补皮鞋摊子上的老板,钱老板是修理热水器的老板,还有蹬三轮车的,卖干鲜卖小菜的,卖日用杂货的……

  上帝在前五天创造了万物,在第六天后累得眼花缭乱的时候创造了人,在完成人这种怪物的时候,为了便于分辨,给人贴上了符号。有的符号粘糊糊的,总丢不脱手,比如“穷光蛋”,比如“下岗工人”,有人挣扎了一辈子,终究没丢脱,又把符号换汤不换药改作“贫困户”传给家人。有的成了只认得钱的暴发户,有的成了糊嘴嘴的“大老板”,有的就像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也像电脑键盘敲一下,弹出一个字母来。
  老板们称李德明为“老大”,有点黑老大的味道,时兴的喊法。
  李德明是这些老板们以前单位上的厂长。改制中把个企业改来没得了。如今只有李德明不是老板,他在一家私营企业里打工,帮老板管理一些事务。
  李德明把人情钱赶了,走近黄眼镜的遗体点过桥灯的地方,点燃一对蜡烛,烧了一柱香,拿起一叠钱纸撕开一张张地烧给黄眼镜。他在追挽自己的老同事黄眼镜,往事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地一一浮现。
  
  那次,黄眼镜在下班的路上踩着块香蕉皮,摔了个仰巴叉,把屁爬骨摔伤了,躺在床上下不来。一个被他主持的大会搅扰得他焦躁难忍,如卧针毯。他报怨自己早不摔跟头,迟不摔跟头,偏偏要在自己行使职权而且还要投下庄严的一票的时候倒在床上。没办法,会议由别人主持,自己的选举票只好喊同在一个厂的儿子黄二娃代投。这天,他反反复复给黄二娃交待:“一定要选租赁承包厂长李德明当厂人大代表。”看着下班时间早都过去了,天也黑了,黄二娃还不见人影子,不知道选举结果咋回事。唉!心头空空的。
  黄眼镜烟熏火燎的躺不住,陷进了往事的回忆中。
  黄眼镜站在空坝子里吃烟,李德明硬要罚他的款,抓扯起来便打了李德明一耳光。赌气在工作上与李德明对干上了。不是冤家死对头,也走不到一路。岂料李德明竟然主动跑家里来赔礼道歉。按厂纪厂规来说,那个防火区域是自己定的,吃不得烟。错也是自己的错。再联想李德明承包以来,带给广大职工们的高工资和福利等等,及那种草蜢敢惹鸡的个性,他抱着支持的心理,一定要投李德明一票。
  等得茶喝成了白开水,肚子都空喽,黄二娃总算回到了家。黄眼镜迫不及待,挣扎着将伤痛紧缠的身躯靠在床头上,喘息着问道:“选归逸了?”
  “选好了。”
  “你把我的那一票投给李德明没有?”黄眼镜急得没法。
  黄二娃被逼得慌,“没有。”
  “嗯?!”黄眼镜脸色陡变。“你个杂种不听话!”
  黄二娃就像看到老汉气得双脚在跳,赶忙剥了个桔子递给他说:“张建国主任每人发二十元给我们职工,叫不要选李德明。”
  “啪!”那个剥好的桔子响亮的打在黄二娃的脸上。搞得黄二娃下不了台。
  “你个杂种!狗日的东西!心子被狗吃了?!”黄眼镜两眼逼视着黄二娃,大声武气地决(骂)着。

  黄眼镜气惨了。
  “老汉(爹),别生气。”

  黄二娃走拢黄眼镜跟前轻言细语地说:“不只是我没选李哥,除了荀豹富几个对李哥有成见的人投了李哥的票外,全厂职工都没投票选他。我们听说,李哥当了人民代表后,要他到局里当官。他一走,我们厂就没指望了!”
  “嗯?”黄老头惊身趁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黄二娃。
  ……


  林启强两口子用三轮车送来一些菜。
  龙贻屏,冯家才,心太厚等人也赶来了。赶来的还有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孙七等人。他们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职业是:浪子、扒手、强盗、骗子。

  心太厚是在美好的城市的大街小巷,像鹿儿一样灵活敏捷地蹬了一整天的人力三轮车,背着满背的雨水,挣了点小钱,来的。他像骆驼一样很少需要,像梅花鹿一样敏捷灵活,思想坚定,品行端正。他原本是由卖水果,卖西瓜的大老板演变成骆驼祥子的。是新骆驼祥子。

  来这里的老板们,从四通八达的,有的通向山,有的通向谷的路上赶到黄眼镜这里来的。他们一个个的头发几乎斑白,早已把青丝黑发抛在远远的逝去的年华中。

  黄眼镜是厂里老班子里走的最后一个人。除他资格和工龄最老之外,就只剩下这批早已下岗,长成“老板”们的人了。老板们的工龄也有二、三十年(有的加上知青工龄,更老”,也没人敢称自己为老班子。)
  审核编辑: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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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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