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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门的梵高

作者:天澜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3-21   阅读:

  
  我不关门是因为我不能打开窗子。窗子窄小的胸围裹住窗外一截陡峭的楼梯,欲罢不能。楼梯扶手由细钢管粗钢管交替构成,一截主钢管陡斜的俯冲下来,像一把情杀的匕首,在正着窗子胸膛半公分的地方,很有悬念的静止下来。然后一个果敢的垂直转折。剩下的半截楼梯,是一只水泥做的狗,卧在我的窗子下边,狗的爪摸到我的门边边。
  关于窗子和楼梯功用协调的问题,房东的倾向是明显的。一间瘦瘦的屋子上的窗,充其量关乎一两个人的情绪问题,楼梯却可以把更多的人送上楼去。而楼上风光无限,那可不是在嘴上说的,都是在钱上说的。
  关键是,更多的人上楼梯,我就连窗帘都不能往开拉。初来乍到这个院子,我于外部神秘羞涩,外部于我羞涩神秘,帘子是一定得拉上的。混上一段,时间位移,相互关系转换,我个人的身心感受上升到重要位置,一些庸人自扰的顾虑就可以放下了,这时帘子可酌情开合。随着租龄的增长,我在院里熬成了元老级的房客,这时候,对一个和艺术擦边生活本就不拘小节的人,白天不拉帘子的淑女模样,就成了疏忽间想起都觉得纳闷的“明朝那些事儿”了。
  那时候的我是既拉开帘子又不关门的。事实上,座南朝北的房子,采光一定是气血不足的孩子,面色苍白。我洞开我的门,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汲取光阴这个难以描述的东西最具象的部分,它该叫什么我说不好,但我知道在我打开门窗的时候,它就为我所用了。
  这样我就可以进入色彩的江湖。色彩拥抱在一起,摔打,撕扯,决战出一个全新的天地。那正是我想要的美好或者真相。那段时间,我喜欢用低沉厚重的颜色去探试鲜明亮泽的客观物象。比如,我用焦灼又润滑的巧克力色去涂釉一枚新鲜的柠檬果,让它在清冷的杯盘环境中,散发高温度炙烤下的日子的难堪气味。我又反之,用鲜丽轻快的色彩去表达夜的黑暗。我跟那些对我的画表现出兴趣和质疑的朋友解释:这在我是寻常的经验。黑幕里游动明亮的蝌蚪的音符,才会使夜显得更黑更深。我几乎是在随意用各种程度躲闪不定的红黄蓝绿来装饰我夜的盛宴。如果你还在我命名为“夜”的画里,逮着了柠檬黄和白色的响亮信号,那也不足为奇,谁叫我在深夜里听到了它们的声音。
  作画的时候,即使不关门,四周也是安静的,因为心里安静。好像一场成功的的睡眠,切断噪音,拒绝梦扰。耐心陪着我的只有时间。它总是好脾气的欢迎任何的消耗形式,睡眠还是作画在它算作一回事儿。两片依着门窗量身定做的“光阴”的模样投进来,贴在我房间的墙壁地面或者物件上,被一只手轻轻抽动着走。就那样,在日子具象立体的图纸中,一寸一寸一格一格的,挪走。
  在调色板上的颜色变得明亮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一个可以从向日葵燃烧的花瓣上摘下来的名字,梵高。我会这样想,梵高画画的时候,应该也是不关门的吧。他那么穷窘潦倒囊中羞涩一如我状,应该也租不起宽敞明亮设施讲究的大画室吧?大敞门窗只为借得天光,享得清风的尴尬,在他也不是什么虚荣心煎烤之下过不去的事儿吧?这样想的时候,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简直是一不小心有了和大师并肩作画的光耀。
  但我似乎是错了。一个心里眼里都住着阳光的人,即使穷困即使尴尬,也必须保证住维持精神鲜活的底线。他不同于我等小辈的是,他不能容忍在阴暗小屋里靠门窗里的一线天光,虚情假意毫无激情的,用想象来描绘包括光影在内的苍白物象。他必须将身体暴露在阳光的炙热中,好在无处可避的炽烤下,让灵感和汗珠一起蒸腾至发梢。因此,他厌倦了巴黎的城市生活,爱上了法国南部阿尔那赤裸裸金灿灿的阳光。也许只有八月阿尔的阳光,才和他心中那片天真炽热的天地,合欢相悦。他说,他饱含深情的说:“想画上半打的《向日葵》来装饰阿尔的画室,让纯净的或调和的铬黄,在各种不同的背景上,在各种程度的蓝色底子上,从最淡的维罗内塞的蓝色到最高级的蓝色,闪闪发光;要给这些画配上最精致的涂成橙黄色的画框,就像哥特式教堂里的彩绘玻璃一样。”不管画室大不大,不管门窗关不关,这样一间画室,从主人的心里和向日葵花瓣上折射出的阳光,都已够穿透每个人的心和眼了。
  但我想他还是秉性难改的大开了门窗。不是阔绰的金碧辉煌,但一幅幅金色神话般的向日葵,足以让他洞开门窗来耀人耳目,足以让他作为圣宴来款待朋友。况且,他习惯所致敞着的门窗,让他迎接到了八月阿尔打麦场上干爽的空气和升腾的麦香。
  或者他会突然的拎起画架进出他的画室也未尝不可。一个创作情绪总是处于亢奋状态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在进出间认真关门和上锁的人,不关门显然省去了他开门的麻烦。他毫无察觉的彰显着他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艺术气质,神经质的穿梭于他漏洞百出的落拓生涯。他拎着画具去田间小路,去热火朝天的打麦场,去释放那反复折磨着他的创作激情和灵感。身后,是他用以栖身的,除了画作就是画具,没有任何需要防人和避人之物的,找不到关门理由的住所。
  而他确实做到了让阿尔八月的阳光在画面上大放光芒,这些色彩炽热的阳光,像一团永不熄灭愈燃愈旺的火炬,在流芳百世的《向日葵》里,在火光流动的《打麦场》里,一路传递。——“画家像闪烁着熊熊的火焰,是那样艳丽,华美,同时又是和谐,优雅甚至细腻,那富有运动感的和仿佛旋转不停的笔触是那样粗厚有力,色彩的对比也是单纯强烈的。然而,在这种粗厚和单纯中却又充满了智慧和灵气。观者在观看此画时,无不为那激动人心的画面效果而感应,心灵为之震颤,激情也喷薄而出,无不跃跃欲试,共同融入到梵高丰富的主观感情中去。总之,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不仅仅是植物,而是带有原始冲动和热情的生命体。”
  因为心里的敬畏,因为真诚的热爱,从来不敢挂一幅《向日葵》在我那间阴暗的斗室里,只怕亵渎了一个绘画者关于“爱”的至高纯粹的诠释。
  我想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心中同时容纳“水”和“火”的人。火,就是那赤亮不含杂质的喷发,是蘸着心液的剧烈抖动。水,就是明澈的静止,不能干扰的纯净,是幼嫩而固执的守候。那个人,总是在以水的方式出发,再以火的方式抵达。水和火的天作之合,苦煞的是一个毫无设防的血肉之躯。
  割耳朵后的自画像。一场燃烧之后的惨败现场。灰烬和秃焦试图面对,完整不复存在。手和心的颤抖,伴着鼻腔里的丝丝气息,展示活着的真实状态。他从不打算关起自己,打扫脸上的污垢,遮掩自己的感受。自私的人!不顾及所有爱他的人在顷刻间的心力交瘁,感情崩溃。
  在室内温度恒居零下的我的另一间斗室。寒冷的空气将颜料在奔赴画面之前打劫成固体的姿态。
  一个朋友来看我,他是知道我窘不甚窘的情境的人。在那个尚用传呼机的年代,我在公用电话的一头回答他的问题:就是那一排房中不关门的那一间。然后我裹着那件使我看上去更加落拓的羽绒衣,迅速朝我的栖身之所跑去。
  我得在他的摩托到来之前踢开我的门,好让他在第一时间从那排简单的平房中识别目标。
  他是我曾经的同窗,才华横溢的艺术的仰望者,因为吃尽了没钱的苦,而猝然折断了理想的翅膀,却从此在商路上敲开了物质的大门,生计无忧。他再次的来劝降我,到他经营不错的小店里去潦得生活上的适度平衡。他是来救我的。
  他要我和他一样,关上一扇门,打开另一扇门。
  而这一次,我知道我已无力对抗。
  但我无法不对我和我们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可耻的悲哀。迂回还是彻底丢弃,我们都将无话可说。当我们怀着哀悼的情感,面对我们曾经追着神圣的艺术之光的苦乐岁月,我们将是底气不足的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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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推荐: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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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即使穷困即使尴尬,也必须保证住维持精神鲜活的底线。同意。人类为何经历再多的磨难也不灭亡,就因为骨子里有了这些精神打底。当然,你朋友带走你也对,或许这不是背判,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回来。人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底,可以转个弯,歇一歇,再奔目标而去。在红尘,文内是不用再写题目,所以把文内的标题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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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落叶半床

    生前困顿潦倒,死后却盛名空前。幸还是不幸?他最可敬之处,就是一直坚持自我。

    201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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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或许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只是人们接受他已经太晚。就象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没有缘份世界和他都失之交臂。

    201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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