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蓬，还记得夕瑶吗？
风烟散尽，不过一场轮回。所有庞大华丽的浮光掠影。
岁月在何处刻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站在风中。看着神树那永恒不变的碧绿，我已然，没有了眼泪。
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是三百年前么？亦或是——更早？

我倚在神树上，抬起头，便碰上了水碧的眸子。
我很烦。
我对水碧说。
她点点头，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风起。
他快来了。
水碧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那又怎么样？！
我别过头。
别忘了，我们都是天庭中的神仙。
水碧飘然而去。
我长叹一声。

果然是他。和往常一样，满身伤痕。
他径自坐到莲潭边上，望着我。青色的眼眸深邃得看不到底。
我走上前，坐在他身边。
阿瑶——
青衣神将微笑着唤我的名字。
心跳漏了一拍，我慢慢地依偎到他身上。
你又受伤了。
我挽起他的衣袖，细细查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
他眼神闪烁，抽回了手。
没关系，只要阿瑶在就行了。阿瑶是全天庭最好的药师。
我的手竟然不自觉地颤了颤。
好了，不要再说话了。我帮你疗伤。
阿瑶，多谢你。
飞蓬背对着我，声音真实而又温暖。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阿瑶你知道吗？重楼是一个很好的对手，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像他那样的好身手。
嗯。可惜我并不像你那么空闲——下次注意点，不要总是受伤。
飞蓬微笑着看过来，唇角扬起。
抱歉，阿瑶。我做不到。
为什么？！
你不会懂的。
我当然不会懂。你身为全天庭最好的神将，自然是……
不，夕瑶请你原谅我——
他站起身，朝天庭望去，眼神忧郁而深沉。
——或者你从来都不会明白，这就是神将的宿命。无可变更的宿命。
我的心忽然狠狠地疼起来。
好了，我要走了。
他转身，唇角的笑容异常落寞。
飞蓬——
我终于开口，唤他的名。
——无论如何，夕瑶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多谢。
他离去，不再回首。
我望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残阳下，那抹修长的影子越来越长，再也看不见。

风起，花飞。
铺天盖地，全都是寂寞的痕迹。

飞蓬，应该说“多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多谢你来陪我说说话，让我不至于在漫长的寂寞中死去；多谢你在我身边，陪我看过了那么多的日出日落。
多谢你，教会我这么多——
多谢。

Ⅱ.
一日如千年。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飞蓬了。
一直直到那一天，他佩着剑，迎着阳光，走进神树。
他的笑容在瞬间照亮了所有的一切。

你终于来了。
面纱后我的脸上闪过欢喜的光芒。
他的唇动了动。
阿瑶，今晚我们一起赏月吧。

铺天盖地的夜色。
神树之颠，莲潭边上的我微笑着依偎他。
阿瑶，你想离开么？
身旁的青衣神将忽然开口。
我错愕地看向他。银色的月光照得他的脸一阵恍惚。
心里百味陈杂。鬓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阿瑶，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么，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静地过完一辈子——
颤抖的尾音。他低着头，慢慢抚着横在膝上的镇妖剑。
喑哑的风在枝叶间游走。
我伸手取下鬓间的青色环佩，递给他。
嗯？
送给你。飞蓬，好好收着。
多谢。
他的眼神中有铺天盖地的温柔。然后，他在虚空中一挥手。
神树之间忽然闪烁着无数柔和的光芒，淡淡地，恍若星光。
阿瑶，是流萤。漂亮么？
他的笑容浅浅的，幻灭了一切。

晴天。漂亮的晴天。
此生再无求，只望与君老。
长相思。

Ⅲ.
那一夜你对我说的那一句“我爱你”，是数千年以来我听过的最绝望而又最有希望的话。
我很少离开神树。
但那一天我破例了，因为有事要去找水碧。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后来，是一个如意童子告诉我，水碧去了南天门。
南天门？我的心恍惚了一下。
也好，顺便去看看飞蓬。
南天门。我只看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家伙坐在南天门上晃脚。
水碧不在。飞蓬也不在。
那个衣着华丽的家伙看到了我。
你是夕瑶？
我昂首，疑惑地看他。
你是谁？
你是夕瑶，我认得你。你是来找飞蓬的么？
是。
我竟然下意识地承认了。
他在那边——
那个家伙跳了下来，身轻如燕，伸出手比划给我看。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五十步。然后你会看到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向一边，你往那里走，大概是一百步的距离后你会看到一个小院子。他就在那里。
这条路的尽头，是神魔之井？！
啊，对，是神魔之井。有什么问题吗？
他连忙摆手。
不是神魔之井，你不要误会。照我刚才说的方法去吧，你会见到他的。
你是谁？
我看他一眼。
溪风。

满院幽寂，朱红的檐角掩盖在一丛青绿之中。
走过长长的回廊，两旁悬着的五色纱幔皆在轻柔起舞。
风吹帘动。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飞扬的，火红的发——一如从前我在人间看过的凤凰花。
窗前一直吊着的叮当作响的环佩忽然就坠了下来，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我看着那青色的碎片，忽然觉得好悲哀好悲哀。
若你是爱他的，又为何要骗我——骗我，骗我说，你爱我？
谁？！
不怒自威的声音，淡淡地蔓延开来。
我立在帘外，手中握着的环佩碎片深深地刻进手心。
没事。无非是风——
熟悉的声音，却是带着不熟悉的慵懒。
断开的尾音，愕然的表情。时间开始失措，记忆纷乱飞扬。一地悲哀的碎片。
红发魔尊看了过来，眸中显然有浅浅的不屑。青衣神将蜷缩在他身后，长长的发垂下来遮盖了他的上身。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转身，手心狠狠地发疼。

我不知道我到底奔跑着离开那间屋子有多远。我只知道我停下来是因为他在后面唤着我的名。
　他说，
夕瑶——夕瑶。
冷淡却又衰弱的语气，锐利如箭。我停住，苦涩的笑容爬上唇角。
你爱他，却又为何要来追逐我——冰冷的温度从指尖开始蔓延开来，一遍又一遍，扼杀所有磐涅的希望——无法重生的死。
转身。
飞蓬只不过是随意披了一件缎料在身上便出来了。漂亮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胸前，眉宇中有倦然。握着缎料的左手上仍旧残留着长长的刀伤，右手却是紧紧握着他视若生命的镇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