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擂台】后宫·长恨歌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07-19   阅读: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上阳东宫的寝殿,汉白玉砌就的地面,淡青纱制成的帷帐,重重曳曳,漫漫深深,装饰得雪洞也似,将盛夏的暑气隔离不见。梅妃卧在红木凉榻上,斜斜望向榻前的香案,上面摆放的黑釉熏炉,不见了那些曲曲袅袅的白烟。她深深嗅了一口,确实是感受不到什么熏香。她支起左臂仰起半身,唤着:“来人。来人。”
  过了片刻,一个穿着水粉宫装的宫娥急步进入室内。她满脸是汗,手里还拿着一柄熬药用的蒲扇。梅妃瞧了她一眼,便忍了已到唇边的责备。她吩咐道:“小蛮,屋子里尽是药气,熏得本宫头晕欲呕,你去把檀香再加一些来。”
  小蛮秀眉一蹙,面现难色。她轻声道:“启禀娘娘,咱宫里的檀香已经用完了。眼下还有二两檀香碎末,奴婢给您焚些香末可好?”
  梅妃摇头,她抬起水葱纤指,紧了一紧额上的白绫勒巾,说:“以前都是焚波斯进贡的瑞龙脑,如今连檀香竟也没有了。你怎么不会去内宫局再要一些来?”
  “奴婢早就去过了。司药司的李司药说,今年宫里的香料比往年的少,都送到了贵妃娘娘处。方才奴婢看到阑下的素馨花开得茂盛,不如奴婢剪撷几枝插瓶,放到娘娘身旁先解急?”
  梅妃又是摇头,她瓜子脸上的肉几乎瘦干了,唯有一双柳叶般的细长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流光。她顿了一顿,拔下鬓边的羊脂滴珠玉凤钗,递与小蛮道:“你且拿这个去通融。”
  小蛮无奈应承道:“是。”转身欲走,又被梅妃唤住:“你还是去煎药吧,让永新去司药司就好。永新呢,她人到哪里去了?”
  “回娘娘,今天是‘乞巧节’,永新去太液池放荷花灯拜牛郎织女了。”
  梅妃遽然蛾眉竖起,“太阳还没落山,拜什么牛郎织女!”旋即又强颜苦笑道:“罢了罢了。现在敷衍搪塞本宫的,又何止永新一个。倒是小蛮你这些年的服侍尽心竭力无微不至,无论是在本宫风光之时,还是在禁足之后。”
  “小蛮深受娘娘器重,做的都是身为奴婢当做之事。”小蛮见梅妃作势欲起,忙将一个青绿瑞草绣绉枕递到她的腰下,关切道:“娘娘您慢点……”话音未落,手心里却多了一串珍珠项链。小蛮诧异地抬头,只见梅妃抚胸轻喘,娓娓道:“这是我家传之物,也是我仅有的值钱之物。与其便宜了那些捧红踩白的势利眼,还不如送给你当做一个‘念心’。”
  “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要!”小蛮急急欲还,却被梅妃阻回:“刚才你唱的曲子真动听,让我想起了江南。你再给我唱一遍可好?”
  “好。”小蛮红了眼圈,再启朱唇,如珠落玉盘的歌声清扬而出:“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
  梅妃听着,听着,眼睛闭了起来,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
  二十年前的立冬,她才满十六岁,正坐在青毡围裹的油壁车里,随着浩浩荡荡的选秀车队离开家乡,赴向长安。车厢,还坐着两位与她同龄的少女,均穿着短衣窄袖丝襦裙,绾着小巧的三丫髻。她们怯生生地看着对面一袭紫缎蟒袍,腰系玲珑玉带的大内总管——高力士。他眯眼望向窗外的柳絮飞雪,赞叹着江南风土的清新秀雅,纵使落雪也别具温柔缠绵,好似不解人事的少女。高公公边说边睨了三个少女一眼,目光落到她脸上的时候,语气意味深长道:“江南的美女计若恒河沙数,能让咱家过目不忘的仅仅遇到一个。江姑娘,来日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咱家呦!”
  “公公说笑了。”她客气地应了一声,随即低眉婉转敛目,手将一枝腊梅送到鼻翼。
  大唐选秀,三年一度。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都需遵召应征。她自知是躲不过的。早在数年前,江南闽中都在盛传珍珠村江秀才的女儿天生丽质,更兼聪明灵秀,五岁能颂三百篇,七岁熟读诸子史籍,十岁琴棋歌舞无一不精。待到金钗之年,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江秀才一个也不中意。人人心知肚明,美貌是上苍赐给女子最珍贵的礼物,长相美丽又富有才情的女子总有机会嫁给人中龙凤。
  当高力士将中选的消息传达到她的家中,她的父母欢喜得眉开眼笑,又忍不住老泪纵横。闻讯而来的邻里,拎鸡携鸭提鱼送酒,单鞭炮就放了十几挂,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年过七旬的族长也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赶来,笑眯眯地拉着父亲的手,口口声声他们生了个好女儿,对江家大族有功了……她冷冷旁观默然不语,转身撇下乱麻麻的一群人,独自躲进闺房阖了门。自幼浸淫书海纸榻,她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难回故里见双亲。所以待选当日,她并未精心装扮,不过是素面布衣地去候选。岂料宫里来的“花鸟使”,是长年侍奉御前的内监,要求秀女们纷纷用清水洁净了面庞,耳目口鼻细细观。再宽衣解带检查体肤,取尺子丈量臂膀手足和腰肢,听音探乳嗅腋看举止无不细致,毫无瑕疵如脂玉者,千人堆里不过三人。
  “一个是江中司马的外甥女,一个是闽中大富的千金……”母亲左手托着她乌溜溜的长发,右手拿了蓖子梳着,语气里颇有几分得意:“平日里,她们高不可攀盛气凌人,现在跟我的萍儿一样,进了宫都是‘御女’——伺候皇上的枕边人……”
  “娘,皇上有很多女人……”她对着菱镜,面无表情:“皇宫有着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御女’是排行最末的一等。”
  “那些庸脂俗粉哪能跟我的女儿相媲美?老天爷一定会让你被皇上宠幸册封!”母亲取出压箱底的梨木盒子,将一挂滚圆光润有豌豆大小的珍珠项链系在她的颈上,“萍儿,你比娘有福气。娘嫁给你爹这个考不上进士的穷秀才,你的男人可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这四个字,让她半是眩晕半是激荡半是惶恐半是忧:人均称赞当朝天子是震古铄今的明君,自登基以来,中兴朝纲、振兴社稷,开创了如今家家户户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太平盛世。可他会生得怎样的相貌?会具备怎样的性情?会不会喜欢她?
  “抬起头来!”
  她闻声抬头。顿时一片刺眼。明黄色的鲛帐。橘黄色的华盖。褐黄色的铜柱。金黄色的龙椅。有一位身穿赭黄色龙袍的皇帝气势威严,端坐在太液池的亭台中央。他头戴赤金高冠,整个人笼罩在一团被夕阳反射的光中,使得她无法看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只能看到皇帝点了点头,神情似是满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叫张云容。”回答者是最左侧的一个秀女,嫩脸修蛾,未语先笑,一副团圆喜气相儿。
  “朕没有问你,问的是她。”皇帝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了立在最右侧的一个秀女。
  “民女、民女……”被问话的秀女张口结舌,满脸惶急,忽然一仰脖子晕厥在地。辜负了明媚袅娜的好模样。
  皇帝有些扫兴,摇了摇头,又侧目于她,问:“你呢?你叫什么?”
  她深吸口气,声如莺啭:“民女姓江,小字采萍。”
  “于以采萍?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你的名字取自《经》,有何寓意?”
  “民女才薄学浅,只是谨记家父教导的:出嫁之前要像《经》里采集萍藻的女子,勤于祭祀先祖、操持家务,待出嫁之后要侍奉翁姑、相夫教子。”
  “力士称你是个才女,你的文墨功底应是不弱。”皇帝慢慢站起身,走近她。她屏息凝神地立着,眼前是一团金线刺绣的五爪蟠龙。皇帝的鼻息暖融融地洒在她的额头,似乎带着笑意:“你身上有股清远的梅花香。朕就以‘梅’为题,要你作诗一首。但是诗中不能出现‘梅花’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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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高轩过   精华:高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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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高轩过:
作品揉和了史实与传奇,以大量的生活细节,唯美的宫庭场景,细密的心理描写和转折递近的情节安排,构架了一个美艳哀婉且痛苦觉悟的故事。是的,长恨歌,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爱情悲剧。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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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夏冰

    风格卓然。赏读问好!

    2015-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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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以女性为主题的作品都是这么柔美动人,不同的是这文字中透着一股骨性。

    2015-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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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轩过

    我最喜欢作品的最后一段,许多旧梦,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人轻轻唤醒。而那一瞬带来的震动,是那样的轻微而刺痛。

    2015-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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