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19年，中国五四运动正如火如荼。
　　江南，一个氤氲着芳草气息的小城，坐落着一座简朴、宏伟、庄重而又肃穆的大宅子。这座宅子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听说是清康熙年间建造的，第一位主人是当年榜眼。传到这一代时，已经破败了。现主人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头，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清朝的一个贡生，清亡之后他没了出路，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一点点财产艰难度日，勉强撑到了现在。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去参加革命了，二儿子也在混战中死了，家里只有大儿子留下的年芳十八的独女。
　　最近几天，爱国学生每天都上街游行宣扬革命，城里乱哄哄的，让这个死水一般的小城终于掀起了一点波澜。
　　“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是疯了。”赵老太爷坐在大厅里，气愤异常地说。下人们正在打扫屋子，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怔，然后又开始打扫屋子，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爷，小姐……她这几天好像不对劲，有事没事总往外跑……。”厨房烧火的李妈端着茶盘，目光躲闪，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给我看好她，出了什么差错我可饶不了你。”赵老太爷话说得有点急，说完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声音，就像山谷里山风的呼啸声，凄厉，悠长而急促。
　　“是，那我走了，老爷你好好休息。”李妈低着头，缓缓地退了出去。
　　“小姐，小姐，老爷让李妈看着你，不让你出去。”小丫头春儿跑进赵小姐房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那怎么办呢？我跟她们约好了明天一起去游行的啊！”赵小姐有点失落，像霜打了的茄子。
　　“砰、砰、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赵小姐的眉头逐渐皱成了一团，一股愁云笼上了她的眉头。“吱……”门打开了，赵老太爷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脸上阴阳怪气，赵小姐不禁心头一颤。
　　赵老太爷站在房间里，半晌无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坐卧不安的赵小姐。
　　一阵寒冷的空气吹进来，赵小姐倒吸一口凉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那具站着一动不动的僵尸终于开口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准踏出这个门一步，我会让李妈看着你……”
　　赵老太爷的话如一支支利剑向赵小姐飞去，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赵老太爷的声音平稳而又坚决，里面似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赵老太爷缓缓转过身，手拄着拐杖，慢慢踱了出去。
　　赵小姐一下子倒了下去，幸亏春儿扶住了她。春儿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们两个一夜无眠。
　　第二天，李妈给她的门上了锁，饭菜只在一个小孔中递进去。春儿也被赵老太爷叫去做别的事了，也不让她与赵小姐见面。赵小姐绞尽脑汁但还是不能逃出去。
　　无聊之余，赵小姐就看姐妹们送给她的那些进步书籍？在书里，她看到了很多她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在世界的另一面还有一个世界，那里人人自由……看到那些文字，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赵老爷不时会去看她，每次去的时候赵小姐都会求赵老爷让她出去，可是赵老爷总是置若罔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说那些“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
　　一间偌大的房子里，正中间是一张香案，上面尽是祭祀用品。赵老太爷身着纯黑色的长袍，在屋子里不住忙着。他点燃香烛，颤巍巍地把香烛插进香炉里，口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祖宗啊，快显灵吧！你的子孙们一个个都疯了啊，大儿子八年前去做革命党，二儿子也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赵家香火就要断了啊……可就连这唯一的一个女儿也不听话……”说到这里，他一阵哽咽，老泪纵横，一下子跪倒在灵前，好久爬不起来……
　　（二）
　　赵老太爷坐在大厅上，表情僵硬。
　　门外乱哄哄地，伴随着响亮的口号，一群人闯进了他家里。
　　李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惊失色。她慌乱地说：“不好了，老爷，那些学生来我们家砸东西了……”
　　很快学生们就冲到了大厅里，嚷嚷着要砸掉所有的封建物品，他们高喊着反封建的口号，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春儿趁着这个空儿，偷出了钥匙把赵小姐放了出来，赵小姐躲在屏风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一个身穿西洋服的学生走上前来，用手撑了撑眼镜，慢慢说：“赵大爷，现在是新时代了，我们不能抱残守缺，希望您……”一个“您”字还没说出口，赵老太爷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一群数典忘祖的东西，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是可以随便丢掉的吗？今天你们要拿走我家里的东西，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老太爷有点激动，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李妈赶紧过去帮他捶背。
　　“可是……”那个年轻学生想继续说，赵老太爷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想说的话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其他学生群情激愤，高喊着“打倒孔家店”之类的话，房子里像炸开了锅。赵老太爷被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住地骂一些难听的话。
　　那个带眼镜的学生见情形不对，怕学生们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不断高喊着让其他人安静下来。
　　显然他很有威信，在他的劝说下，学生们渐渐散去。
　　这一切，赵小姐看在眼里。她悄悄地对春儿说：“你帮我去问一下那个带头的学生是谁。”春儿高兴地“嗯”了一声就箭一般地跑出去了。
　　赵小姐回到了她的屋子，坐卧难安。到了傍晚的时候，春儿终于回来了。从春儿的口中，她知道了那个人叫李学文，刚从国外回来，现在在报社任编辑，并且是领导学生运动的主要负责人。
　　赵小姐写了一封信，让春儿给他送了去，同时也让春儿通知她上学时候认识的李姐，让他们想办法救她。
　　第二天中午，春儿兴冲冲地回来了，手里拿着回信。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信封，上面隽秀的字体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从此，她几乎每过一两天就会给李学文写信，似乎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份很重要的工作。除了回信之外，李学文又时也会让春儿给她带一些进步书籍。每当她因为不能出去而无聊的时候她就会看看这些东西，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吃饭。
　　大概过了半个月吧，只听旁边的院子里乱哄哄的，赵小姐知道，这是李姐和李学文来就她了。
　　前院，赵老太爷还是一身长袍马褂，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李妈忙着给来人沏茶，李学文和李姐他们分坐在两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赵大爷”，李学文顿了顿接着说“赵小姐正值豆蔻年华，她也有心为国出力，您能不能考虑考虑让她加入我们？”“是啊，我们会很照顾她，这样对她的将来也很有好处的。”李姐帮着搭腔。“你看现在有好多学生都已经加入我们了。”
　　赵老太爷怒不可遏，忿忿地反问：“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做反贼吗？我家孙女是名门闺秀，怎么能做这个？不可能的，你们不要再劝了。”
　　李妈把茶端过来，李学文喝了一口茶，接着说：“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时代了，社会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家正需要人才，您也不能就这样关她一辈子啊？出去多经历一下可以开拓她的视野，还可以为人民多做点事……”
　　“为人民？”赵老太爷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那些为人民的人他们的头都挂在东市了。为人民，为人民就要流血，就要死，你们这些黄毛小子，知道什么？一天嚷嚷着要救国报国，什么时候见你们给百姓做什么好事了？”赵老太爷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来。
　　“中国封建制度延续两千多年了，现在正是快要终结的时候。你看外国人经常欺负我们，还不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本事吗？要想不被欺负，就要革命。而革命首要的就是解放人的思想。只有思想解放了，社会才能进步，我们才能不受欺负。鲁迅先生和胡适先生已经先后发起了解放思想的热潮，我相信不久这种热潮就会蔓延到整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