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终于开口了。这些年我一直看你的书,关注你的微博,看到了你的进步,很替你高兴。
谢谢。
……
还记得第一次请你吃饭时,你穿个睡裙就出来了,当时我真是觉得你放荡不羁,后来看了你的书,才发现你骨子里就有这种游离的气质。
呵呵,是吗。
她在咖啡里加了一颗糖,用勺子轻轻搅拌。勺子划着杯底,发出哗哗的声音,很微弱。
……
他清了清嗓子。你最近看什么书呢?
《春雪》。
还是三岛的?
嗯,这本书从18岁到现在看过好多遍了,还是喜欢,每一次看都有新的收获……
两人突然又不说话了,仿佛18这个数字是一个禁忌,他们刚才不小心触碰到了这个禁忌,两人都心都颤了一下,所以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又笑了笑,然后埋下头把咖啡端到嘴边。
我还记得当年你非说三岛由纪夫写的是黄书,我还因为这个打你呢。
他也突然笑了。我那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
结果其实是惹我生气。
是啊,当时我哪知道你那么较真啊,居然还动起手了,哈哈。
……
他再次打破寂静。你现在生活还好吧?结婚了吗?
没有……你,你太太好吗?
唔,我又离婚了。
哦。
……
半晌,她听见他嗓子里近乎带着颤抖,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极力控制,不让自己失态,可是他也听见了自己话语里的颤抖。
他说,是啊,错过了你,就再也遇不到合适的人了。
他朝她看去,见她埋头不起,就问,怎么了啊?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双眼下挂着两行明亮的泪痕。
他愣了一秒。
他仅仅只是愣了一秒,然后起身到她面前紧紧地拥住了她。
窗边的这一桌静默无声,她任他紧紧地拥她在怀,刹那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头啊!十八岁以前,从没有十八岁。十八岁以后,再没有十八岁。
她记得十八岁那一年,海鸥掠过金色的沙滩,烟台并不干净的海水汹涌而来,给过她一场盛大的海风。
她记得十八岁那一年,拥挤的西羊市街头,那抬头可见的灯火璀璨的鼓楼,是一泓沁人心脾的温暖。
她记得十八岁那一年,下着蒙蒙细雨的成都万达广场,走过的衣衫褴褛的拾荒者,他们的口袋里提着生活的补给,而她正等待着她的幸福……
那些全部都是,他与她的记忆……
她只记得她最后,几乎是狼狈得落荒而逃,连搁在桌子上的墨镜也忘了拿就匆匆挎着包离去。
九
签售会结束,她匆忙返回拉萨,回到了熟悉的小屋。
她不敢给自己留半分空想的机会,于是她疯狂地阅读,像饥饿的人扑在一块香喷喷的面包上。
可是他的音容笑貌,却再也无法在她的脑海中淡去。她夜夜失眠,实在无法看进去书的时候,就枯坐到天明。
你知道从黑夜枯坐到黎明的感觉吗。
仿佛给各自都留了一段思考的时间,他的短信来了。
你的伤好了吗?
什么伤。
我是说你心里的伤。十年前你不就是因为那块伤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跟我在一起的吗。那现在呢,它好了吗?
伤怎么会愈合呢,只是住在拉萨,让我不那么难受一些。
他说,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你。其实并不是想过,那天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这么多年我结婚又离婚,最爱的却还是你。
所以呢?
不管你的伤会不会好,我都要陪着你一起,这一次我绝不会放开你。我马上来找你,等我。
就像十四年前那个从甘肃麦积山匆匆忙忙回西安的青年,在QQ上央求她陪他吃饭时一样说,等我。
她把他的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泪如雨下。明明已经人到中年,却还是像个小女孩那样,坐在床的中间,仿佛孤立无援,没有可以用来依靠的东西,只能面对着软弱的空气哭泣。
她仿佛觉得那一刻就是世界的尽头,多么美好,又多么悲哀。
他从广东飞来拉萨,与她住在一起。
十年了,也曾愤恨过哭泣过,也曾与别人同床共枕,直到再次遇见你的第一秒,却还是义无反顾抛开一切来到你身边。
再一次肌肤相亲的时候,他竟似婴孩般嚎啕之泣起来,天真如阮籍穷途之哭,为那错过的青葱岁月、玉粉年华。
他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原是有多么爱你呀。
她笑了。
直到年少不再时,才敢说爱你。
黑颈鹤掠过辽阔的青藏高原。
高远的蓝空透彻晶莹,奔腾汹涌的雅鲁藏布江泛起节节浪花,山坡上高高低低的翠绿针叶林似安全的屏障,四处五颜六色的经幡迎风飘扬。
远处草坡上,一个身穿藏袍的男子正扬起手向天空抛撒洁白的纸风马。风马起舞,像美丽的梦想。
她走在绿油油的草场上,芳草萋萋。
她身穿一条延到脚踝的大红色长裙,裙裾在猎猎的大风中向后翻飞,如美丽的蝴蝶草上翩翩起舞。
她的身旁,是笑靥如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