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后，大水冲洗的轨道，夜色中微透寒光。我记不起多少次来到了这一条荒废的铁路，只为了邂逅当年的绿皮火车。
　　存在的涵义，已经渗入哲学范畴。但我依然简单认为，存在譬如心理的轨迹，无非一道痕迹而已。很久以前，这条铁路通行的一节节车厢，拥堵、嘈杂、阴暗，人贴着人，烟草臭味四处弥漫，各种噪音令人狂躁不已。后来，高速铁路取代了慢速火车，和谐号上笑容可掬的服务生、整洁明亮的车厢，与之前的环境恍若隔世。
　　当年，我遇到了韩晨，她正在靠窗小桌上写字，一排狭窄的桌椅，还挤上三个硕大的男人，柔弱的她只能所在角落上。坐在对面的我，伴随轨道与车轮的摩擦生，百无聊赖与她攀谈。一声长笛，列车骤然停止，空气凝固，此时天色微微透亮。
　　“下车吧。”我实在忍耐不住这种输送肉类的运输工具。
　　“好。”她敏捷取下行李。我们挤出人群，要求满脸横肉的列车员打开车门。
　　“火车因为调度原因需要暂停，你们下去就不能上来了，我不负责。”列车员喘着气。
　　“不要负责。”我们执意下车。
　　雨后的黎明，山野一派清新的景色。我贪婪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沿着轨道，我们大约走五个小时到城市，你放心陪着一个陌生人行走吗？”
　　“你真逗，我们不是陌生人。”她笑得灿烂。
　　2
　　人生情节其实很简单，从最初遇见韩晨到相知相恋，也就是短暂的几年过程。我们租住在铁路一侧的廉价出租房，开始城市的蚁族生活。城市犹如拥堵的绿皮火车车厢，每个人都在试图挤出生存空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列车，韩晨愈发烦躁不安，她似有所指道出她同事买房买车的故事。
　　我沉默，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提供韩晨想要的生活。
　　慢慢的韩晨开始夜不归宿，在我追问下一再闪烁其词。我意外发现她隐藏存折居然有六位数，我留心她的细微变化和她身边的交往的每个对象，却没有发现任何男人的痕迹。
　　“你晚上不回家都是住在哪？”做完爱后，我希望全身赤裸的韩晨能有个坦率的交代。
　　“还能去哪？跟你说了很多遍了，西希刚离了婚，晚上一个人住大房子很害怕，所以让我去陪她。”韩晨心不在焉拉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西希是韩晨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气质优雅。她的前夫是房地产开发商，拥有不菲的身价，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婚，前夫留给她一笔七位数的财产，她在郊区别墅过着无所事事的单身生活。
　　“你存折上的钱哪来的？”我追问她。
　　韩晨翻转过身子背对我：“西希在她前夫公司有股份，她转让了一些股票给我，这些年来慢慢攒了一些钱。”
　　“来路不明的钱我们不能要。”我试图说服韩晨。
　　“就你清高！”韩晨突然转过身子，数落对我的不满。
　　3
　　我拆穿了韩晨的秘密，她与西希成双成对出入的背后，实则有的超越朋友的暧昧关系。我伪装服务生，在城郊度假村的房间，逮住缠绵在一起的她们。
　　赤身裸体的韩晨歇斯底里尖叫，苦苦哀求我的原谅。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太委屈你了。”我异常冷静要求韩晨明天收拾好东西搬出我的住处。
　　西希慢悠悠穿着衣服，肆无忌惮展示她无可挑剔的身体。“东君，这层纸捅破了也好，对不起了。”她有些幸灾乐祸。
　　第二天，韩晨默默收拾好行李，突然扑在我怀里：“别赶我走，我很害怕......”
　　我始终没有留下韩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到巷子的另一头。
　　4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没有适应了没有韩晨的日子，苦闷中我学会了酗酒，屋里一角堆着大量的酒瓶。每天我应付完工作，就赶回铁轨边的出租屋，翻出花生米和一些简单的食品，就着批发来的二锅头喝起酒来。那些日子，屋外不时经过的列车是我唯一的朋友，酒兴浓时，我会拉开窗帘伴随长笛声向它们倾诉心情。我每天反复循环微醺、醉、大醉、不省人事、清醒心悸、头疼…….我承受每天酒精带来的短暂安慰和更深的惆怅。
　　那一天，我正躲在屋里喝到微醉，长久无客人光顾的家响起敲门声。这名不速之客让我大吃一惊，她是西希。西希短裙丝袜打扮，嘴角挂着不可捉摸的笑意。我内心五味杂陈，一股无名之火冲上来。
　　“东君，别来无恙。”西希淡淡说了一句。
　　我压制住火气，侧身让西希进屋。西希环顾一番我简陋的屋子，终于在一堆杂沓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漫不经心说道：“住在这里吵了点，但每天可以看到火车。”
　　“我们好像不应该见面吧。”面对另类的情敌，我刻骨铭心的恨，夹杂尴尬。
　　“真对不住，打扰你的生活了，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西希试图解释什么。
　　“那是什么？我见识过你们的丑态。”我鄙夷道。
　　一列火车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地基震动，屋顶上抖落些许灰尘。西希推开窗，透过隔离的铁丝网目送火车离去，说：“十几年前，我随父母来到这个城市，乘着这样的火车，记得那时好像是春运，挤得车厢一点空隙都没有……”
　　我和韩晨相处的日子，陆陆续续听到西希的一些故事。当年年幼的西希随着部队转业的父母来到这个城市，父母又陆续生了两个妹妹，没有男孩的父母喜欢把西希打扮成男孩的模样。长此以往，童年时期的西希便一直认为是男孩子。
　　“我到了这个城市上小学，混在男孩堆，和他们耍在一起，没想到自己是个女孩。”西希追忆往事：“直到有一天到池塘游泳，我发现自己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也发现我的蹊跷，开始嘲笑我、排斥我……后来，我换上女孩的衣服，留起长发，但始终没有摆脱男孩的心理暗示。”
　　“再后来，我终于恋爱结婚，过上人人艳羡的富足生活。”西希继续说道：“我努力做一个好妻子……我的前夫恋上另外的女人，他说我缺少女人味，我们便分开了。我对男人彻底失望，毫无兴趣……我认识了韩晨，也认识了你，我真不该介入你们的生活。”
　　“可是你已经介入了！”我几乎吼了起来：“你光身子的样子我都见过，你不折不扣是女人，为什么要装起男人来？”
　　又一列火车经过，淹没了我的吼声。西希慢悠悠说道：“那时，我跟韩晨形影不离……她让我深陷其中，我觉得我应该保护她。恕我直言，东君，我很尊重才华横溢的你，甚至羡慕韩晨。可你当不好男人的角色，没有给她想要的生活……你们一直没有改变窘迫的环境，韩晨慢慢灰心，但她内心还是深爱你。”
　　我猛灌上一口烈酒：“你有钱又怎样，你老公照样不要你！”
　　“纠正一下，是我不要他。”西希笑了笑。
　　“你还是走吧。”我有气无力挥挥手：“真不晓得你为何而来，来看我的笑话？”
　　“东君，你好好保重，别喝那么多酒。”西希关门之际说道：“女人跟女人的亲密关系，其实就是跟她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我了解你的一切，我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
　　西希离去，天色渐黑，我没有开灯，让屋里慢慢陷入黑暗。
　　5
　　我依然借着酒劲入睡，不知过了多少昏天暗日的时光，醒来时候天地一片混沌。我拉开灯，赫然发现西希留在桌上的信封，里面是韩晨的存折附带她的字条：
　　“东哥，这笔钱我用不着了，你留着吧，密码是我的六位数生日。和你相处的日子我很快乐，原谅我的不珍惜，好好保重自己。彼此祝福！”
　　我大吃一惊，胡乱披上衣服走到门口电话亭，拨打韩晨的寻呼机，许久没有回应。我越发不踏实，乘上最早的一路公交车往西希在郊区的别墅赶去。我确信韩晨住在西希那里，想到她们，我的心不由缩紧。
　　下了车站，通过保安的盘问，我找到西希的粉红色房子，此时天色刚刚透亮。我摁响门铃，西希穿着睡衣，表情略带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初：“我知道你回来的，但没想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