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一个夏天的中午，知了叫的撕心裂肺，我们依旧等家里大人睡熟了偷偷地来到河里。这条河是运河的支流，据说是隋唐时就有了，过了河便是另一个县城了，有摆渡的，要两毛钱，可以买一根冰棍，我和毛头从没去过对岸，铁兵有一次发神经游了过去，歇了半天才喘着粗气游回来。
　　河里是通船的，那种噪音很大的机帆船，拖着很长的船队，都装的很实在，要满过船舷的样子。我们一般沿着河岸玩水，顺着河滩可以捡拾铜钱，鹅卵石，铁兵有一次捡到一块砚台，让我羡慕了很久。那时候，很多孩子都崇拜铁兵的，只比我们大两岁，却高大结实许多，打架也厉害，算是孩子王。也有不怎么理他的，比如招弟。招弟长得漂亮，已经初中毕业了，好像不准备再上学了，要去上海学手艺去，不知道是理发还是做衣服。
　　“招弟，下来玩会。”我在铁兵的怂恿下叫喊，招弟就从岸上走下来，甜甜的笑着，“又偷偷下河玩啊，小心你妈知道了，用树条抽你。”想起那次被妈抽的满村子跑，我就觉得没面子，用水泼招弟，我们互相泼着，铁兵，毛头也加入了，很快招弟便被我们泼湿透了，胸前突起的部分很明显，铁兵怔怔的望着，招弟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跑了。
　　“我以后找老婆就找招弟这样的。”铁兵说。我不搭理，觉得他下流，冒犯了招弟，低头捡起一块石头。铁兵见我不理他便来抢石头，我一拳打过去，他有点火，骂着：“他妈的，松鼠，你小子玩真的啊？”骂着把我按到在地，骑在我身上。我用尽力气也翻不过身，只能威武不能屈地回嘴骂他。毛头过来拉开了我们。我冲到铁兵家里，摔了他家一摞子碗，惊醒了他妈，我冲着她嚷道：“你儿子打我，下次就冲了你家锅。”不理她的叫骂飞快地跑了。
　　这件事后，我和铁兵见面都用眼睛互相瞪着，谁也不说话。没多久，招弟被人带到上海做学徒了。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到河里玩，因为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一天傍晚，下着小雨，唤鸭子的银花差点淹死，被救上来后说河里有一个小女孩划着小船喊她下去玩的。河里是淹死过不少人的，我亲眼看见过。河里有鬼倒也不是我们不去玩的主要原因，主要是村里那片荒田来了个河南人种西瓜，村里人都叫他侉子，是会拳脚的。侉子说他家靠近少林寺，他们村里人都要去寺里学武功的，什么大洪拳小洪拳，罗汉拳打虎拳，他可以一口气说一大串，也练给我们看，偶尔也教我们。我觉得他不像传说中的高手，教别人打拳应当先教些武德的，哪有说练武学拳就是为了打架的。一次侉子教毛头打拳时被毛头妈妈看见，以为打她儿子便不依不饶地骂了半天，从此以后，侉子便再也不教我们打拳了。
　　铁兵是不去侉子那里玩的，宁愿胡乱打沙袋，估计对侉子抢了他的中心地位很不满，也一个人去河里玩，终于出事了，被人发现昏倒在岸边，醒来后就多了个毛病，隔一会就摇摇头，噢的一声，去了很多医院都没看好。渐渐的，我们发现他似乎被定格在那一刻了，我们都越来越高，而本来高大的铁兵却显得矮小了。
　　过了两年，招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上海男人，很白，看见我们便散奶糖，说我们听不懂的上海话，招弟也说和他一样的话，我边吃糖边盯着招弟看，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好看了。铁兵也来了，没有接糖，摸出一根香烟独自抽着。
　　再次见到铁兵已经是多年以后了，在一个饭店遇见了，瘦小，风干得跟猴似的。他递给我一根烟，我习惯性地摇手说：“戒烟很久了，不抽了。”他手依然伸着，我想想接过来点上了。他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声音尖细。后来说了一句“招弟回来了，她离婚了。”我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一直没有结婚。
　　夜里，我做梦了，梦里那摞子破碎的碗尖叫着，叫着叫着变成了一个女孩的叫声，恍惚中来到那条熟悉的河，一个小女孩划着小船，叫着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