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挖坑与埋雷
　　
　　我低着头，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现在不断地闪现在我脑际中的，只有两个人——年少时带我进山打猎的石五爷，和青年时初入社会后认识的哈戈。这两人，一个教会了我自私，另一个教会了我品尝生活中的艰辛。我的侥幸我想就来自于石五爷教会的自私。而现在想这些已毫无意义，我每天能看到的，只有高墙合围下的头顶上这一块小小的天。
　　有谁能看清自己人生路的长远，有谁能知道有些努力会是有始无终的徒劳？
　　
　　
　　
　　＆律师的设计
　　
　　张律师来见我的时候，说他是哈妹为我请的律师。这让我心中流过一股久违的暖流。这些天里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她怀有身孕，还要承受这个打击。唉，都是我在造孽啊！我问她哈妹怎么样。他说还可以。之后就拿出介绍信、执业证书，向我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并大肆做了一番自我吹捧后，让我在授权委托书上签字。
　　“当一个人涉嫌犯罪，被羁押在这里，失去人身自由的时候，他的心情，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多么需要律师的帮助。每次来看守所会见，那些犯罪嫌疑人都被戴上手铐，通过一扇扇厚重的铁门和森严的层层警备，到会见室与律师见面，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恐惧和焦虑。他们是多么急切地希望能得到律师的帮助啊。当一个人被关到了这里，这时，作为家属，首先会考虑到是否要请个律师，或者托下熟人或朋友，打听一下案情，这是家属最关心的事。律师是在维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权益。从法律上讲，任何人未经法院依法判决，都是无罪的。律师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法辩护，不单单是保护这几个人，而是对全社会成员的保护。所以律师是在保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权益而不是为他开脱罪行。很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家属在找律师时，最关心的问题是，律师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关押在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救出来’。说真的，哪个律师也不敢吹牛拍胸脯打保票。可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确实没有实施司法指控的犯罪、司法机关证据不足、他的行为本身是否构成犯罪存在争议、或是情节轻微，有了这几种情况，那可就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明白。”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就是再明白，又能向谁说呢。
　　“受贿罪的认定，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利用职务之便索贿；二是非法接受他人的财物，收了他人财物后替他人谋利。认定的关键，在于财物来往有没有涉及到职务关系和利益关系。你现在没有自动投案，这为你造成了不利。但是，也不是没有可挽救的办法。只要你现在如实交代他们未掌握的罪行，并且这些罪行是与他们掌握的罪行属不同种罪行的，或者他们所掌握线索针对的犯罪事实不成立，在此范围之外你交代同种罪行，同样可以认定为自首。”张律师先向我普及起了这样的知识，以期我自己能对所犯罪行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这个时候，我将律师当作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没有理由不对他讲出实情。
　　可是老哈说过，任何人都不能绝对地相信。何况他对于我，是一个陌生的来访者。出于一种戒备心理，我还是谨慎地向他讲了一些涉案的基本问题，并对一些具体的受贿数额作了回避。
　　“问题不大。”张律师听我说完，很有把握地说。“你的问题，是因为王志杰而起，也是因华凯而起。你和华凯是王志杰身边的红人，现在他倒了，找不到了，这样反而对你们有利。只要抓不住他，有些东西就形不成证据链。这样就无法定罪，至少也是在量刑上会有利。检方现在是以涉嫌滥用职权和受贿的罪名批捕的你，这方面人家肯定已掌握了部分证据，将来公诉时肯定也是这两个罪名。只有把这两方面能形成证据的因素化解掉，无罪或是缓刑都有可能。我看过案卷，他们的依据是，你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在从事征地拆迁工作过程中，违反项目资金管理使用规定，致使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这个情况，如果属实，这就构成滥用职权罪。如果你本人对此罪名无异议，那我就要从‘未给国家利益造成重大损失’这方面进行辩护。还有，就是落在你身上的这个数额，一定要往小里去做，不能说的一定不要说。你想啊，行贿也是犯罪，在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承认自己行贿了呢？当然，这个时候你要是能退出受贿的钱物，量刑时也是极有利的。”
　　他提及华凯，我忽然就很想问问华凯的情况，但我还是忍住了。你在律师面前打听另一个与你有关的人的情况，以此来探听一点风声，这可能也是律师忌讳的事情吧。
　　“现在，你只要把你受贿，哦，不不不，不能这样说，……你只要把收受钱物的事往别人身上推……比如，推向你最亲密的人，说这些钱物是他背着你接受的，你并不知情。这样，你的罪行就轻多了。当然，这个人一定是和你有着直接关系的人，不然也不好印证。”
　　“你是说推给我妻子？”我大惊，惊得叫出了声。
　　“嘘——”张律师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小声，回头四顾之后又说：“是的。就是这个意思。从侦查到起诉，一直到审判，律师都得跟进。全程关注。但是你这个案子因为和大人物有关联，又是检察院自侦案件，比较特殊，想通过改变强制措施，实行取保候审，这肯定做不到。我想，他们一定会快侦快审，在时限内把案子办结了，不留给你离开这里的机会。律师介入的越早，对案情了解的越多，对你就越有利。”
　　
　　
　　
　　＆谋划
　　
　　张律师再次见到我时，我们两人都很高兴。他兴高采烈地对我大谈案情，满脸堆着好消息带给他的热情。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案子进展尽如他意，还是因为得到了领导的赞扬而高兴。那天的我不知为什么，竟然在会见时完全同意了他的要求，包括将罪责推到哈妹身上。
　　“现在一切都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你要做的，就是要听我的安排，按我设计好的思路走。现在，你要详细地说出哪些人向你送过钱，以及金额。之后，我就根据这些情况一一去做工作，让他们不承认，或是承认这钱是你妻子收的，你并不知情。争取将总金额压缩在五万之内。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动了。”
　　这下，我就把那些给我送过钱的人一一说了出来。也大概说出了数额。好多年了，那些数额我真的记不住了，我只能凭回忆。
　　“当然了，这还得我去做大量工作。当然了，这也是有一定风险的。要是弄不好啊，我这个饭碗可就端不住了。”
　　这次张律师一一做了记录。并说有些情况还是不要讲得太清楚为好这样的话。
　　“律师办案，也是要花钱的，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收律师费呢。可是，要想把案子办好，争取到最有利，这中间，……啊，啊，有些情况，我想你也是清楚的，比如……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做的好多工作，我们做了，但你们看不到，所以在收费上就有所不同。可能还需要你另外付一些经费。”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家伙是想要钱了。我心头陡地一沉，妈的，让人家捏住喉咙了！他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围绕着律师费，也就是钱这个中心。
　　“这样吧，我给我妻子写个便条你带回去，需要花钱的地方，你找她要好了。”
　　“不行。这是规定。”张律师说。
　　“那，用你手机录音？”我说。
　　“不行。这个也不行。手机不能带进来。”张律师说。不过，他沉默了一瞬间，突然压低了声音要我写，说他藏在袜子里带出去。
　　“那你觉得，应该需要多少呢？”我问道。
　　“先拿五万吧。”他低声说。
　　我很快地在他的一张小纸条上写下“找人借五万给律师”几个字，签上名给了张律师。“找人借”那几个字也是做样子给张律师看的，意思是让他明白我家里没钱，至少没有五万，好让他也能认同我受贿数额小，也好博得他的同情，用心地为我去做辩护。他接过去看都没看一眼，就迅速塞进了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