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你！”我向他致谢，也不知哈妹能不能给他这五万。但花盆中的那不翼而飞的钱，与我现在的命运相比，我想她会的。
　　
　　后来我很后悔当时让她去这么做。
　　和许多栽倒在贪腐道路上的官员一样，我也有好色的毛病。
　　上大学那时我连恋爱的滋味都没品尝过，不是我心理和生理上有毛病，而是贫穷生活的窘境不允许我享受爱情。在无数次吃得一顿饱饭后的夜晚，我也憧憬过我的爱情，也想象过将来我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自己的老婆。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的工作、她的家庭，这些也都一一在我脑中出现过，并且随着我地位、身份的升迁和变化而一再改变。在出差到外地时的一家四星级宾馆里，我的女同事结束了我人生中的那份纯真，是她调教了我，让我懂得了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情。这是我的秘密，只有我和她知道。
　　在决定与哈妹结婚前，我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娶她合不合适这样的问题，只觉得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我，和她好多时候都会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美好。能让两个人的心贴近了，觉得两个人相互有了依存。我的心里是装着哈妹的，而哈妹的心里有没有我，我没问过。我总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种疯癫一样胡闹的样子。城里人的生活我不懂，城里人的思想我不懂，我与人家有差距，身份不一样、地位不一样、见识不一样，迥异之处太多了。找对象成家，虽说是两个人的事，但门当户对还是要讲的。我，和人家处长的女儿，哪跟哪啊！可是我们还是结婚了。我不知道她能答应我，做我的妻子，是想结束生活中的无助，还是真的爱上了我。反正她结婚后的变化，让我常常暗自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那些钱究竟去哪儿了呢？是她想独霸，还是想为孩子留着，还是为我看管起来？这些我都得不到答案。也让我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怀疑。我们结婚是不是一种交易，有着过多的利用成份在里面？
　　我遇到过的各种各样的女人，有的羡慕我的地位，有的仰慕我的才华，每一个让我曾在心中燃起过暧昧火花的女人，包括已婚的少妇和单身的姑娘，都以各自的方式照亮过我心中的阴影。眼睛乌黑的、头发顺滑的、皮肤白晰的、腰肢纤细的，都曾多次在我的梦中出现，但这些都未能让我获得爱情。只有在报社遇到性格文静，露出呆板微笑、梳着光洁马尾辫、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的哈妹，才让我下了要娶她为妻的决心。我惊异地看到，我表面上如此贫穷、如此缺乏爱情的生活，竟然还充斥着爱情、机遇和诱惑。这之前我几乎都把它们耽误了。
　　面对一个我暗地里伤害过的人，我现在还要以另一种方式去再次伤害她，我不忍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所有的困难都应该由我来扛。
　　可是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这种坐井而观天的生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只要我能尽快地出去，或是轻判，我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只有这样，我才能撑起那个家。
　　
　　想重获自由的我，那个时候也没有认真地考虑，就答应了张律师。那时的我，认为哈妹现在是孕期，即使他们给她定罪，也不会采取强制措施的。这也是一种逃避的方法啊。虽然这样的行径可耻、令人作呕，但与我在真空般的看守所里的关押相比，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我已经没有出路了。我的理想、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家庭，一切都将离我远去，留给我的只有懊恼和悔恨交织的痛苦，比任何时候生活中的艰难更让我伤怀。凝望着窗外的残月，我生命中的时间也仿佛凝滞，要是现在有点酒让我喝下去那该多好啊。最好是一大瓶，让我在稀里糊涂中醉死在这里。
　　恐惧像蚂蚁一样在全身爬行，哈妹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怦怦直跳，甚至看到她也被警察铐着双手从家中带走，甚至还看到了她腹中的孩子。
　　我现在是个被夹在岩石缝隙中的攀岩者，我能看到头顶上的一线光亮，但我动弹不得。我明白了其实我是一个伪善面孔遮掩下的懦夫，为了自己竟然要嫁祸栽赃给自己的亲人。
　　懊恼和悔恨就这样在我的身体里激荡开来，撕扯着我的心肺，让我的血液恣意地奔跑起来。
　　
　　
　　
　　＆敲诈
　　
　　无数个夜晚，我都无法抵挡地想象起了我曾走过的草原。从囊谦草原想到甘加草原，又从甘加草原想到草儿家乡那不知名的草原。我想象那些在草原上悠闲吃草的牛羊，也想象那些体形健壮来回奔跑的骡马，还想象那些悠然地在空中滑翔体形巨大的秃鹫。
　　它们是自由的，它们能做自己愿意做的任何事情。而我只能关在这里，漫无目的的胡乱想，想得让自己快要发疯。
　　我饱尝了苦难和艰辛，在经历了很多不为人道的低贱和辛酸后，那些生活中所有被耽误了的理想，又都一一在我不断努力培植出的花园里开出了灿烂的花朵，它们娇嫩、鲜艳，正以旺盛的生命力努力地生长着，它们是我人生奋斗的见证，是我理想生活的象征，可是它们最终被我施入了过多的肥料而戕害灼死。
　　
　　张律师又来见我了，这次他带来的全是坏消息。他说从一个检察院的朋友那儿得知，那边已着手调查哈妹了，他从外围所做的工作，效果并不理想，并不是请人吃饭那么简单的事。现在最有效的，恐怕也就是把钱退给他们，再给他们一点封口费，才能解决问题。按他的调查了解，怎么也得在二十万以上，至少也要二十万。如果这个数字让检方掌握了，那就不是五年了，应该在十五年以上。
　　花盆中那些钱的去向，现在也只有哈妹清楚。她既然能背着我把它们转移了，那她还会用它来搭救我吗？这是我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
　　我对张律师说，我家没钱。房子、车，都是按揭的，就我和妻子两人的工资，真要退赔，那就只有卖房子了。
　　“那就卖房子！卖车！”张律师斩钉截铁地说。“你说保住人要紧还是攥着钱要紧！两个罪名，滥用职权你肯定是逃不了的。作为单位领导，在一些项目的建设、资金运作中，你得负有领导责任，轻了是渎职，重了就是滥用职权。这个不好驳。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受贿退赃上，退出去了，再写个悔罪书，认罪态度好一点，法院在量刑时就会从轻。”
　　他就是个吸血鬼。就像那吃腐肉的秃鹫一样，别说新鲜的，就连腐肉也不放过。你看我都失去自由了，他还要来踩着你脖子挤出你吃进去的。你看他此时的神气，不正是秃鹫寻见腐肉时将铅蓝色的脖子变得鲜红鲜红一样吗？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会不会也像秃鹫用有力的嘴头轻松地撅折野牛的肋骨一样，拧断我的脖子？他这是分明在警告我：要想早点出去，不答应我，你别无选择。
　　我招架不住，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冲着他点点头，说就这么办吧，先把车卖了，房子一定得保住，得给哈妹留个住的地方。这时，他的脸和脖子马上从红色变得正常，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你要明白，现在低一次头，是为了换一个可以昂起头的机会。”
　　张律师在会见结束时给了我这样一个忠告。
　　
　　
　　
　　＆我决定自己辩护
　　
　　窗外有燕子的身影了，屋外的树杈上喜鹊开始做窝了。
　　窗外的茉莉开始疯长的季节里，我的头发和胡须也在疯张。
　　我喜欢上了茉莉。我喜欢趴在装有铁栅栏的窗口闻茉莉的清香，喜欢趴在装有铁栅栏的窗口看茉莉一天拔高一大截的长势，也发现有许许多多针尖大小的小红点在它的枝头游荡。那是红蜘蛛。是害虫。但我就是希望不要有人喷洒杀虫剂，好让这些小红点扰动这里的死气沉沉。
　　父母的期望让我的人生变得沉重，贫穷的生活让我的性格变得自卑，贫穷压倒了我的父母和亲情，但没有压倒我努力向上的勇气，这是我值得庆幸的。贫穷带给我的不光是让我更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苦难、不易，也让我更多地理解了人情世故在社会人际关系中的影响力。这种苦日子一方面激励我严格要求自己、积极上进，让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拼搏精神早早地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另一方面也在我内心深处时时激励着自己过上富裕生活的这个欲望。上初中时，有一次领导来学校视察，我作为学生干部站在第一排，列队迎候这位领导及他的随员们。教育局的人因我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调换位置，并亲自动手，拉扯、推搡着将我调换到了最后一排。这让我明白了穷人家的孩子没人会看得起，容易被人伤害，也更加会轻易地丧失地位，丢掉尊严。那个虚荣、好面子的做法，对我的自尊心造成了最直接的伤害。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虚荣、好面子在我身上扎根。在我的思想深处，出人头地、做人上人的愿望就变得越来越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