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就有一篇报道我书画造诣、署名华凯的人物通讯发在市报上，不光配了我近照，还刊发了我的作品。对我的书艺、画作大为褒扬，篇幅占了半个版面。
　　就在我对此有点惶惶不安，认为华凯这么做会激怒本地的书画名家乃至王书记之时，华凯约我到一酒楼相聚。其间有他最喜欢带出来的美女姬菲，还有与我相熟的四位当地工商届、地产届巨富，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间，定下了我的书画展日期及邀请人物。
　　
　　“青年书画家谌重庵书画展”的隆重开展，是本地人所罕见的。本市国际会展中心大楼前，印有我写真照的巨幅宣传画及红底白字的横幅，还有本地知名企业贺喜的气球、乐队，让前来参观的人们耳目一新。而最为夺人眼光的，是二十位身材高挑气质绝伦的礼仪模特夹道欢迎的场面。面对突如其来仪态娇媚立在面前的二十位美女风情万千的招呼，很多受邀前来观展的年事颇高的政商文艺届前辈们几近晕厥，在得到这些美女的贴身搀扶方进得展厅。
　　那天市委书记王志杰、市长董汉卿同志，以及市委机关、市政府的一些要员也都来了。光是身形雄伟的大吉普就停满了会展中心的停车场。当然了，还有几位从省里请来的媒体记者，华凯都从报社抽调专人全程陪同。场面蔚为大观。
　　
　　
　　
　　＆十八斤人民币
　　
　　书画展举办得很成功。
　　这是华凯在展览后的第二天晚上独自一人来我家时对我说的。他说参观者对我的评价超出了人类社会所能承受的极限，六十幅作品当场售罄，甚至有人要以打架拼老命的架势争购我的作品。
　　可是，我现在想要说个问题让大家猜。
　　八十万元钱重量是多少？
　　恐怕没人能说得出。那我告诉你吧，一百张百元大钞是二两多一点，二两二钱那样。八十万你就会算得出来了吧，是十七斤六两。拎在手里有点沉。
　　而这么十多斤重的钞票，现在就经由华凯的手，出现在了我家。
　　“这是社会对你的认可！”华凯这么说着，重重地把钱往面前一放。接着说，“作品全部售出，共得款八十二万四，我称过了，共九公斤。零头拿出一万打点省里来的记者，其他全在这儿了。”
　　我有点发懵，也不敢去想。华凯怎么就会有能力在我身上创造出一夜暴富的神话。忽然间我觉得我这是在犯罪。
　　“上税了吗？”
　　“上个屁！给他也不敢要！”华凯轻蔑地说着话，极为轻松。
　　
　　
　　
　　＆我要进步
　　
　　我曾在想了一夜后试探地请教过华凯两个问题：一、这样做究竟有没有问题；二、这么多钱该怎么处理。
　　对于第一个问题，华凯回答得很干脆。他说他可以用党性加人格再加老婆的贞操来担保，绝对是正道。
　　第二个问题，他的回答就有些暧昧的成份了。想必他对我这样不开窍的人提出的问题，既不能直接给出答案，又不能引向目的。可能当时他正在一边挠头一边对着电话和我交谈。他说，别人都认为，老板年底肯定是要活动到省里去了，哪怕是人大还是政协，只要能进去，就是平级职位他也会去的，不然，……这些我不说。老板走了，你怎么办？替补老板的，有可能是现在的二老板，也有可能是空降。无论是谁，肯定会带来一些自己的人，到时你腾屁股挪地方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所以，你现在必须要求进步。
　　我说我那正科还是违规的，现在冒进可是犯大忌啊。华凯说事在人为，规矩由人来定，那也得由人来破。不然这世界就他妈的不好玩，也玩不好。你个“虎头奔”！分两份。小份捐出去，给福利院、敬老院、红十字、“希望”工程、“爱心”工程、这工程那工程，总之能让你表达爱心的地方。大份你知道该给谁吧，当然不是我。你的进步不归我管。
　　刹那间，我真得就如受了醍醐灌顶，而伸手去头上搓了好几把，看这头上是否真的淋上了酥油。
　　
　　当天夜晚，我带了十一斤百元大钞，心怀忐忑地来到王志杰书记家，闲谈几句后又进到他的画室，献上那实数为五十万元的现钞。
　　“你这是干什么？”王书记颇感惊讶。
　　我沉默了好久。
　　那时我心中的不安是无以言表的。我不知道他是会强烈地拒绝，加以斥责，还是晓之以大理，委婉地推挡住。总之我心里第一次充满了跟他三年来的恐惧。
　　不料想，王书记掂了掂这兜子后，很自然也相当准确地说：“怕是有十一二斤吧。华凯策划的吧！”
　　我当然不能说出准确的数目了，也不能说出这次展会是华凯鼎力相助的事。只是说，家里添置电器家具，都是您老给的恩惠，现在我的书画竟然卖了这么多钱，算是对你恩情回报，也不失为古语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亵渎。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一个农家孩子，无以为报，每每思之，如虫噬心。今天突然就能有了这些收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您老人家了。
　　“嗯，嗯，好，好！难得呀！”王书记说着，轻轻拍了几下那只布兜，拎起来放进柜中。这时我的心才落了地。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么？”
　　我当然不能回应。
　　“我本也是农家出身。要是不赶上那个工农兵上大学的好时候啊，我也许还在土里刨食呢。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个农家娃娃？就是因为我也是农家娃娃的出身。从那天去那个老革命家，我刚掏出纸巾时被你先抢了去，我就看上了你这个人的灵性。灵性是什么？灵性是一个人的悟性，是一个人的洞察和感知能力。你天生就具备这个。所以从你那个在别人看来是十分唐突的冒失、冲上前抢夺纸巾的动作中，我看出了你的灵性。这么有灵性的人，不为我王某所用，那岂非明珠蒙尘？所以我就有意识地给国芳同志说，档案局那个年轻人不错，要是能来市委就更好了。这不，唐国芳还真就很快把你弄来了。好，好，好，真的很好！
　　“这次你搞这个书画展，动静搞得有点大了！当时我很生气。但一想到是你小子的展出，我由不得了。谁让我真心喜欢你呢！有时候啊，我在家听见老娘一说你，自己由不得先悬起了心，生怕惹老娘不高兴。我这一辈子，别的不说，我的老娘，就是神仙！年轻轻守寡，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这其中的不易你们理解不了！所以，只要我老娘喜欢的，我哪有不顺从？”
　　我当时明显地看到志杰书记抻手拭泪。
　　“我想过，我要让我老娘过上好日子，弥补她老人家因为抚养我而积下的亏欠。可是我那三个儿子不省心啊！虽说都分门另过了，可是哪一样都得我这个当爹的操心啊！大儿子非要从一个好好的行政单位辞职去做什么生意，亏得一塌糊涂；二儿子不好好工作，非要梦想着当个什么摄影艺术家，披着头长头发四处奔波，一事无成；小儿子离了婚，近来又交上了一个模特儿女朋友。他们是三块石头啊，就这么支起个锅灶来，硬生生地将我按在里面煮。他们将我拴在了一棵耻辱柱上啊！哪方面不需要钱来铺垫？哪方面不需要钱来支撑？要是有个儿子像你这样上进，我还说什么呢！再退一步讲，我要是有个女儿，你小子是逃不了的！”
　　这时王书记突然大叫一声“拿酒来”，引得他夫人和保姆都进了屋。
　　“小谌，是我的忘年交。他今天就不回去，就在我们家。和我抵足相眠。尔等有何异意？还不快快拿酒来！”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家，当然也不可能与他抵足相眠，只是与他在画室中对饮，相谈至深夜，然后睡在他画室小榻上。
　　那个夜晚，我酒量出奇地大。我理解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俗话，行贿时的不安也就化做了坦然。我也知道了王书记有一个“一生都想有个女儿”的“最高理想”。因为他从三个儿子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失望。
　　我也自然地想起了王书记与张瑾的关系。这是后话。
　　但给我记忆最深的，是王书记说，在整个市委各部门，他最看上的人有两个。就是我和华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