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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雕王老殷

作者:西苏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5-27   阅读:

  
  老殷的师傅是一个城来的逃难客。那年头为躲避东洋人逃来渔村避难的人很多,老殷的师傅就是这样来到这个名叫光福的小镇。
  他的老爹被抓去当兵,走了好多年一直没有消息,所以老殷家就他娘和他两口。其实老殷他娘不老,才三十出头,风韵正浓,老殷也不老,才过了十岁的生日。来的城里人,年纪也就在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模样挺斯文的,白净的脸面,修长的身材。一件破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在小镇上还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他说的话带有带上海的口音,许多看着平淡的话,到了他嘴里却能够让人发笑,老殷他娘听着就会发笑,那种眉目传情的羞涩的细笑。老殷是听不懂的,就跟在后面瞎笑几声。
  这个外来的城里人就借居在他们家的厢房里,平时也帮着他们母子干些粗重的活。老殷家原来是酿酒的,他老爹吃了官粮后,这酒窖也就荒废了,靠着几亩薄田和他老娘的锈花手艺过生活。老殷原先是要去读书的,他那老爹认定只有去读书才能够出人头地,老殷自己倒也喜欢,可是东洋人一来,这县里的学校也没了,他当然也就没有书可读了。他娘要他去学酿酒,老殷死活不肯。
  那天晚上,老殷多吃了几片西瓜,半夜被尿憋醒,赤了双脚就跑出屋门,对着那棵老银杏就撒。老殷一身轻松后准备回屋继续睡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娘的屋里传来轻轻的叫喊,老殷浑身一凛,莫非是贼进屋了?老殷是个胆小的孩子,想到这里光剩下哆嗦,而发不出一点声。屋里老娘的叫声似乎和平时的不太一样,老殷虽笨却还能够分辨老娘的叫喊不是害怕而是欢喜。老殷想要不是当兵的老爹回来了。
  第二天,老殷一早见他娘就问:是不是爹回来了?
  他娘一楞又是一慌,红着脸骂:什么鬼话,那死鬼还会回来!
  老殷又说:娘啊,你昨晚是不是又犯那老病了,我听见你叫了半宿!
  他娘一听,把脸一竖,骂道:大清早的胡说什么鬼话咒我,你这个没心肝的宝货。
  外来的先生这时候踱出房间,手里拿了些铜板,一边说他的不懂事,一边把钱塞到他的手里,轻轻拍了他后背。老殷拿了钱就跑出了家门,心想还是城里的先生好,他哪里是咒娘来。老殷一口气跑到镇上的司徒庙,在和尚那里化了串雕花的手珠。
  黄昏的时候,外乡的先生看到他手腕上带着的手珠,眼睛里流露出很奇怪的神色。老殷怕他责怪自己胡乱用钱,就褪下手珠,对他说:你看,这木珠是雕花的,非常好看。先生接过手珠,在手里掂了掂,叹息道: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够看见!
  老殷真的看见先生眼角有些泪水,心里忐忑不安,怯生生偷望外乡的先生。那先生长叹一声,忽然问他:想不想学着自己雕?老殷的眼睛一亮,忙着点头。外乡的先生拉了把竹椅,端坐在南方,指着老殷说:磕三个头,就算我的徒弟了。
  老殷扑通就跪,连着磕了六个响头,亲热的叫了声:师傅。
  接连三年的时间,老殷就跟着师傅学刻橄榄核,让老殷没有想到的是光把橄榄核打磨成胚,他就化了一年多,师傅对手艺特别的认真,对他来说就是残忍,可是师傅丝毫没有心疼他的意思,老殷自从学艺以来,这手指没一天完整过,破裂的皮还没愈合,新的裂口又来,老殷在人前不说痛,晚上躲在被子里流泪。三年初学本领的时间就这样艰难熬过,师傅有一天,终于把自己的那套刻刀传给了他。又过了两年,老殷雕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串十八罗汉的挂件,他举着那串玩意就往司徒庙跑,和尚的眼睛贼亮,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立即答应给他娘祈福,老殷在菩萨跟前许下心愿,只要老娘身体好,他就给庙里的和尚每人雕一串。
  这年的冬天老殷的娘还是去了,老殷那个哭啊,撼动了整个小镇。其实老殷不知道,他老娘是死在堕胎。师傅一下子老了许多,等他们两个葬了那个女人,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漠然离开了小镇。
  老殷问师傅:我到哪里去找你?
  师傅说:好好用心,将来拿到上海城隍庙去。
  老殷哭着说:师傅,你也留个名给我啊!
  师傅轻轻拍了拍老殷的脸,搭了条便船走了。
  又过了三年,老殷守完了老娘的孝期,和隔壁裁缝店的女儿成亲了。新婚的当日,老殷送给小舅子一枚马背上驮着苍蝇的核雕。他这小舅子是镇上有名的小混混,唯一的嗜好就是赌钱,当下看见这“马上就赢”的玩意,别说有多美。说也怪事,小畜生得了这护身符,居然逢赌必赢。传奇惊动了苏州城里的闻人,他重金把那核雕搞到手,把玩在手心,说不出的喜欢。这核雕受了人的抚摩和体液,变地滋润异常,微红而露晶莹。一场豪赌,那厮竟然绝处逢生,于是,老殷的名声便在苏州城传扬开来。
  话说这闻人有个官场上的朋友,一日见那核雕,大呼神奇,昔日上海滩上神雕王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苏州,闻人说是光福老殷的手艺。两人急忙赶到小来探虚实。老殷哪见过这般的人物,又吓的光剩哆嗦,连个整话也说不出。
  官老爷却是客气非常,说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想请殷师傅雕个玩意把玩把玩。
  老殷问:想要个什么样的。
  官老爷说,搞个马背上骑个猢狲。又笑说,我也不急,殷师傅就多费些神。说完留了根“小黄鱼”就走了。
  老殷掂得出这话的分量,足足三天呆在湖边发楞,到了第四天,老殷拣了一颗老核,开始雕这枚“马上封侯”的挂件。就在老殷用竹丝打磨这枚核雕的时候,官老爷登门来取,阳光直射,老核泛出紫檀样的色泽,那人凝神蹙眉,嘴角牵动了几下,那心里的疑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一夜间老殷的名声传到了上海,各路人马纷纷找到小镇上。不过老殷还是喜欢雕他的罗汉头,那十八个和尚头,在他的刀下,各有神态表情,那眼睛里透出的目光,也显现了他们的佛法根底。
  可惜老殷的儿子没一个看得上他那玩意,读了几年书便跑到苏州城里谋差办事,一年也难得回乡下几次。老殷也不急,这东西是要缘分的。转眼间,老殷手里的玩意变成了“四旧”的东西,不能刻更不能卖,儿子笑嘻嘻说,还是他们眼光远大吧。老殷苦苦一笑,这吃饭的手艺怎么就变成害人的东西了。摸着师傅传给他的刻刀,老殷的眼泪直落到酒杯里,老婆见他流眼泪,心疼地劝他:伲不刻和尚头,刻着白相。老殷想老太婆这话有道理,我不卖有谁知道。
  于是老殷开始雕核舟。这核舟以前师傅讲过,他那时没上心,所以老殷心里一点底子也没有,老殷字认的不多,也看不懂明代魏学洢写的文章,所以老殷有一段时间常常坐在岸边看湖中的渔船,照着小人书在纸上比画。第一只核舟出世时,老殷自己都笑了,这鬼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老殷的船雕了一艘又一艘。
  老殷七十岁那年,孙子从城里跑到乡下,对他说:阿爹,我没有工作了!
  老殷说:你跟我讲这个有啥用处?
  孙子说:我要学刻橄榄核。
  老殷的脸像小囡一样绽放花蕾,他问孙子:现在又不害人了?
  又过了十年,老殷的孙子拿了一枚核舟给他看,说是自己在博览会上金奖的作品。脸上的得意让老头生气,他把孙子的核舟拿在手里,轻轻盘动了一下。
  孙子问:阿爹,现在我有你的几成工夫?
  老殷大笑,直笑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等孙子发现有点异样的时候,老殷已经断了气归了天,孙子抱着他大哭了一通。乡下的丧礼还是那样繁琐,老殷家也算小镇上有点名望的,这丧事也就更加复杂。好不容易等到“五七”,烧了老殷的遗物,才算是画了个句号。孙子小殷原以为爷爷会留下许多雕好的橄榄核,却不想老头就留下一枚核舟,用红纸包了好几层。小殷也是行家了,看着爷爷的核雕,惊叹之余却有些遗憾,爷爷这核雕离登峰造极似乎还有那一点距离,只是小殷又说不出遗憾在哪里,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似乎也有了,这唯一的绝色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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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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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一枚核雕,一段传奇。原来世间万物,只要用心,皆可达到登峰造极。朴实厚重,结构严谨,于回味处见真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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