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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散后,张骏起身,谓左右内侍曰:“州中士族之家,皆蛇鼠一窝。若听之任之,此去定无法建功,反倒内讧不止,惹祸不断。你二人携我佩剑速往军中,到令居,告知陈平虏,若各家集众前来,他可行使主帅之责。若有胆敢不听军令者,可用此剑立斩!”
望着内侍抱着剑退下。张骏总算松了口气。
没两天,阴充等地方豪族大姓,都组织了自己的部曲家兵,拉了粮草,向令居开赴,与赵军刘胤决一死战,收复令居,搏取富贵去了。
张骏起身望着背后绢帛绘制的巨幅前凉地图上令居的位置,又蓦然忧心起来。正看着,哨骑来报,说陈珍戌卫兵马刚过洪池岭,赵军刘胤已经攻陷令居(今永登县西北),占据振武(今天祝县境),令居、振武相继陷落敌手。张骏听完,两眼傻傻地冷殑殑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在,只能认命,姑臧再无兵可派,能否反攻成功,打退敌兵,收复令居、振武,一切靠陈珍将军了。
陈珍率凉州步骑,火速翻过洪池岭,在振武城外,集结完后援之兵,开始部署反攻行动。先将后续赶来之兵,合兵一处,集中攻打振武城,占领振武的刘胤敌兵不足两千,很快被陈珍率领的凉州杂牌军攻破,收复振武。
继而,陈珍率领兵马,赶赴令居。命令扬烈将军宋辑,急进令居西门,攻打破城之敌;命令皇甫该,率兵攻打令居南门;命令武兴太守辛岩,潜伏大河北岸,一旦敌军溃败,截断南逃之路,袭击敌兵。若有惨兵逃过大河,则不予追击。命令败退城外的令居县兵,还有阴充等地方豪族部曲家兵,负责运送粮草兵器,转移伤员,打扫战场。陈珍则亲自坐阵指挥。
经过几日激战,赵军刘胤渐渐坚持不住,水土不服,终于溃败,死伤无数,只得弃城而逃。快至大河,又遇辛岩伏兵,一阵袭击,又死伤一批。刘胤命令溃军,强渡大河。这时,陈珍率兵追杀上来,在大河北岸,又是一阵血战。刘胤溃军乱作一团,挤挤攘攘,争着渡河,不少兵卒掉进黄河,瞬间淹没于滚滚洪流之中。陈珍命令弓箭手,齐齐放箭,彻底打退了前赵敌兵,收复了振武城与令居县。
刘胤率着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退到大河以南。
凉州军重新收复广武令居,但因兵力太杂,州兵,郡兵,加家兵,一窝杂牌军,陈珍也不敢强度黄河,收复大河之南的失地。陈珍部署完地方守将及坚守大河防线的守兵,率一众人马凯旋而归。
姑臧牧府中,年轻的凉州掌舵人张骏坐在主位上,下方各郡县以及刺史府属臣规规矩矩站成一片。张骏案头堆积着数封报捷表章,他抬头扫视一圈,听着内侍念完报捷表章,起身笑吟吟地对堂中一应方镇将佐道:“孤尝闻圣人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此番刘胤逆天而行,竟集一帮乌合之众,越过大河,犯我州境。幸得孤属臣之中,文臣良将不绝,以至有令居之胜!刘胤大败而归,想必短期之内,不敢再觊觎我州。此皆诸公之功。孤心甚慰……”
陈珍、宋辑、辛岩听闻张骏陈述,急忙举起手中朝笏,出列跪倒,齐声曰:“此番令居大捷,皆赖明公洪福,将士用命。明公之言,我等闻之有愧。”
张骏道:“将军们不必自谦。你们力战破敌,使刘胤南遁,莫敢北顾。堪称国之干城!”张骏说着自几案后起身,行至陈珍、宋辑、辛岩身前,弯下腰分别握了他们举着朝笏的手,动情道:“自我晋祚衣冠南渡以来,武公、昭公、成公及孤,四代人孤悬河西一隅,只盼得以涤荡胡尘,复我晋祚。前汉孝武皇帝得卫霍,因而逐匈奴,漠北尘清。后汉光武皇帝有新息侯,得以西破羌胡,南定交趾。今日如陈将军、宋扬烈、辛太守等方镇将领,便是我之卫霍、伏波啊!”
“诸君驰援令居之前,我曾有言在先。斩获千级者,州中将遣信使,前往江左为之请封。陈将军、宋扬烈与辛太守既已立下这等赫赫功勋,孤身为一州刺史,自是不能食言。为诸位请封的表章孤也已拟就。只待稍后时日,安排使团去往江左,上表呈请,也好让忠心卫国之士得以彰显,封妻荫子,世代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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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完奖赏之事,张骏又问陈珍道:“陈将军以为,此战之后,虏贼又将如何经略陇西?可还会再度起兵北进,攻略我前凉?”张骏郑重其事地望着陈珍。他仍显稚嫩的面庞上,此时却流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
陈珍抱拳叩地,态度极尽恭谨:“末将愚见,此番已并非建兴十一年时。虏贼也非十一年时虏贼。而陇西,更非十一年时陇西。自这些年陇西民户相继流亡进入我州,此消彼长之下,陇西地区如今已是荒凉破败。刘曜若此时调集大兵,自陇西北进,显然沿途郡县无法供应大军补给,势必要自关中调粮。而关中至陇西,乃至于极有可能成为两军战场的金城一线,路途遥远。我大可遣出游骑,袭敌粮道。同时在大河一线,筑垒据守。赵军若久攻不下,粮道又屡屡遭袭,势必首尾不能相顾,倘若出兵不胜,靡费甚巨,则虏贼之国必不久矣……”
张骏望着陈珍,紧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州固然新胜,却无异惨胜。州治精锐先前也在沃干岭折损过半。刘胤此番进兵,所率氐羌杂胡充任仆从军,数量近万。然在令居城下,亦是死伤惨重。后几日中,攻城主力已成为降赵之乞活军。此战之后,杂胡所部必惮于如此惨重伤亡,未必愿再为虏贼驱使。若虏贼再度进兵,多半会持观望敷衍态度。而刘曜欲安定关中、陇西局势,必不会命其本部与我等死磕。更遑论潼关以东,石赵仍在虎视眈眈。刘曜万不会集大兵而攻我州。”
“敌虽无力集众而攻,我部却不可松懈。骑卒侦哨,由三十里范围增至百里,每哨由两日改至五日。密切注意陇西狄道、南安、陇西诸郡动向。倘若敌大批向各郡中运粮,我等便须调集兵力粮草,于大河两岸筑垒阻敌。务求高沟深垒,拒敌于外。若敌落败,则陇西氐羌多半生出二心,我州休养生息,再练精卒,备军械直取陇西,事成半矣!”
张骏听得连连点头。确实,这次对前赵的防御与河南之役,前凉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张骏不但没有得到秦州、陇西一寸土地,反而导致金城、枹罕两郡降于前赵,失去了河南大片土地。虽然最后把敌军赶到了大河之南,收复了广武郡令居县和振武城。但也不敢过河追敌,收复河南失地了。前凉的南部边境,自他爷爷张轨治理凉州以来,第一次退缩到了大河北岸。河南之役的失败,不仅劳民伤财,还引起了群臣的不满,有人批评张骏不顾民生,导致“顷年频出,戎马生效,外有饥赢,内资虚耗。”
这场惨疼的失败,也教训了张骏及其属臣,认识到意气用事,只能招败,盲目向东扩张,只能吞下苦果。一句话,只有拳头硬,才能打天下,还要找准方向。前凉几代开疆拓土的实践证明,凉州以东有洪池岭与黄河两道天然屏障,凉州不可能逾越一山一水天然分界,更不可能逾越陇西防线去逐鹿中原。自天下分九州,凉州居其一后,随着中原的崛起与祖国版图逐步向西延伸,凉州的地域一直在向西萎缩,由天水退至陇西,由陇西退至黄河,也就形成了今天大凉州的东界。小凉州的东界,早已萎缩到了洪池岭以西。向东,是凉州用心的方向,向西,才是凉州用力的方向。凉州的使命与霸业只能向西,只能效法窦融,立足河西,扩充势力,经略西域,使中原与西域畅通,此乃凉州做为天下要塞之要义也。
自此后,张骏再不向东用兵,而是把眼睛盯向了西域的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