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与诸友在西溪赏玩风景,读山读水,不但觅得花香春艳,更获得书香缕缕,豪气耿耿!
四
元好问在陵川郝天挺门下读书六年,虽对西溪这个陵川的“后花园”“期岁之间一再来”。可他毕竟是读书人,随着学业的完成,势必要通过科举之路寻求进身之道。太和五年,元好问赴并(太原)参加科举考试,老师郝天挺专为他写下《送门生赴省闱》一诗,诗中称赞元好问“青出于蓝青愈青,少年场屋便驰声”。祝愿他“此行占取鳌头稳,平地烟霄属后生”。赴试途中,元好问看见一对大雁从天空飞过,被一猎人弯弓引箭,射落一只,另一只在空中哀鸣盘旋,在确信伴侣已死后,像箭一样俯冲下来,以头撞地而死。元好问心中深为震撼,写下那首盛传不衰的惊世之作《摸鱼儿•雁丘辞》:“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时的元好问,年仅十六岁,便显出如此卓越的才华。嗣后,元好问离开陵川,离开老师,携带着满腹才华,也携带着陵川的完厚风土、西溪的慧地灵根,“下太行,渡大河”,于京师一举成名,享誉“元才子”称号。
后元好问做官至翰林知制诰。可适逢蒙古兵锋南指,上演了一幕改朝换代的历史大剧。这时,他老师郝天挺的孙子郝经,为避兵祸随父亲郝思温转辗逃难于顺天(今北京)。这位少年起便“上溯洙泗,下迨伊洛诸书,经史子集靡不洞究”,刚满二十岁已才华横溢,声名大振的文坛后起之秀,在北上燕京,南下曲阜,遍交天下名士的识世历练中,专到河南获鹿拜元好问为师,成就了一段乌鸦反哺式的师生之谊。面对蒙古人中原已定不可挽回的现实,郝经形成“破夷夏之大防”、“行中国之道即中国之主”的政治主张,想帮忽必烈“藻饰王化,文致太平”,“兴复斯文,道济天下”,就此请教于元好问,并希图老师和他一起去辅佐忽必烈,完成这一重大历史使命。元好问作为金之旧臣,对郝经的政治抱负予以了充分肯定,鼓励他勇敢担当起“以夏治夷”、“道济天下”的时代重任。郝经与他别过,走入忽必烈军营大帐,成为一如诸葛亮那样高级幕僚,成就一番辉煌业绩。而元好问只能滞留于获鹿,“国亡史作,己所当为”。可惜身处乱世,连这点事也做不成,“方辟馆,会有沮之者,不果。乃构野史亭,采摭遗事,汗牛充栋,辑《金源君臣言行录》,书未就而卒。”好在他于不惑之年返回到故乡山西忻州秀容山下,隐退不仕,给世人留下了《遗山文集》四十卷,《遗山乐府》五卷,《续夷坚志》四卷。在他灰色的中、晚年,面对蒙军横扫的遍地狼烟,偏居民间的孤独寂寥,陵川西溪一直是他慰藉心魂的一抹亮色。就在他皓首之年的63岁,偶见陵川人绘的一幅西溪图,触景生情,感念成诗:
松林萧萧映灵寺,铄石流金不知暑。
太平散人江表来,自讶清凉造仙府。
不到西溪四十年,溪光林影想依然。
忽见画图疑是梦,而今尘土浣华颠。
透过历史的阴翳,我读懂元好问的一腔情愫:他表面感念的是西溪松林掩映的二仙庙,太行山巅的一派清凉,春日的树冠如被水洗涤过一样纤尘不染,四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在恍如梦境的这一切后面,是官场的一塌糊涂,乱世的颠沛流离,只剩下对当年的侪辈高朋、陵川浓厚学风的强烈怀念。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乱世里的一代文化巨匠的元好问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乎!
站在归程的高处,回望西溪那一凹春色,我直恍惚:今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