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三偶尔独坐家中的忧郁，使秦筝大伤脑筋。她竭尽殷勤地围在帅三身边，但帅三就是迟迟不肯表露出丝毫要娶她的意图。秦筝在反复掂量自己的付出以后，感受非常委屈。于是，如何让帅三下达最后的通牒，成了秦筝脱口欲出的唯一话题。
　　当时，帅三笑嘻嘻地伸手抓了一把鱼食，正一粒粒扔进缶里逗弄着红鱼，秦筝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暗想：都夸这人百伶百俐，谁知道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孬货色？难道一条臭红鱼就比她这个大美人更鲜活？秦筝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帅三不抬头，张口就说：“你哼什么哼？你就看不见红鱼游起来鳞光是金色的，和龙一样？”
　　秦筝嘴角上翘，冷言冷语道：“这有什么稀罕的，河里到处都是！”
　　此言既出，帅三噗通跌坐，手里的一把鱼食如数洒落。
　　帅三没料到这丫头眼尖嘴利，竟然一语中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睛向上一翻：“红鱼肯定到处都是，可我这条红鱼会生角。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鱼生角是什么吗？”
　　这句话的语气很厉害，秦筝可不愿反唇相讥，让帅三恼羞成怒，伤了感情。她用沉默温顺的姿态确认帅三说的是实情，同时轻移碎步拢上前，提壶斟茶。帅三喝了口茶，气顺多了，又抓过一把鱼食，伸手靠近缶口。
　　但秦筝并非就此而罢休，为了如愿以偿地得到允诺，她干脆也抓了一把鱼食，贴身依着帅三，一边一粒粒地喂鱼，一边在帅三耳朵边嘀嘀咕咕，语调时而迫不及待，时而柔情蜜意，中心只有一个，围绕着表达自己的梦想和意愿。
　　帅三还是不应声。世人都知道成家的幸福，而帅三不一样，他是太清楚成家的不快活了。他知道，如果到了确实的那么一天，一切头晕眼花的纠缠便无法逃避了，诺大的汴梁城也就算没有了风流帅三这一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了。他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他虽然面露哀色，可秦筝不依不饶。
　　秦筝决心让帅三应答，不能再这样支支吾吾地下去了。
　　帅三见拗将不过，松手洒下鱼食，起身再次找了个借口：“我想喝酒了，而且要喝虹桥旁那家小酒馆的一品红。可家里没有怎么办？我去换了衣服，先跑一趟，弄回几坛来，咱们边喝边从长计议罢。”
　　帅三确实最爱喝一品红，秦筝没有理由不让他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她皱起眉头，又想叫住帅三，又不敢开口，她怕逼急了帅三，一旦那样，帅三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的。她一时无计，幽幽叹息的同时，掌中的鱼食纷纷洒落。
　　帅三从房内换衣出来，见缶里的水面上飘满了鱼食，不由地吓了一跳，禁不住问：“会不会胀坏了小红鱼？”秦筝仰着脸不回他，只是用幽怨的眼波一道道荡将过去。帅三再不敢多话，疾步向外走去。
　　秦筝见帅三急冲冲地溜出去，花容黯然失色，心头顿时阴云密布，恰似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她隐隐生出一种悲伤的预感。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帅三此去，竟然如黄鹤杳杳再也不复返。后来，一想起今日的此时此景，秦筝总是幽幽哭脸说道：“那红鱼确实是喂食过多胀死的。等不到鱼生角，可那也不能都怪我啊。”旁人听了，都不禁摇头叹气，觉得帅三不应该如此心胸狭小。
　　
　　6
　　帅三自自然然回到东城区。当他走进温家茶馆正对面的酒店，坐到任五和赵小水中间，像往常一样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抬脸对着酒店宽大的横梁哈出一口长气时，满脸通红的任五似乎才看清楚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正是飞扬跋扈的帅三，他大叫一声跳将起来，酒气醺然地高声叫着：“帅三回来了！出远门的帅三回来了！”话音落下，众人回首，帅三得意地挥挥手，赢得一阵喝彩。
　　帅三眼前杯盏交错，过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心一下子显得无比激动：这才是他一生的好日子，差一点就轻易错过的好日子。敬酒结束，众人归位后，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长一声短一声地抽泣起来。见他猛然如此这般，任五和赵小水不禁面面相觑，仿佛酒意如潮上涌，晕忽忽不知所措。
　　赵小水皱皱眉头，唉了一声，才问：“小三，你怎么了？”
　　帅三抹一把泪，也不吱声。
　　任五拍拍肚皮，呵呵笑着说：“帅三，出门万事难，受点委屈也不奇怪的。现在回来就好，看谁敢说你半个字，让小水开副药毒哑了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帅三觉得更委屈了，他一边哭一边说：“天下谁敢欺负我啊，本来想天天和哥哥们在一起喝酒快活的，可你们都干啥去了？一个玩绿毛乌龟，一个养破嗓怪鸟的！”
　　话音一落，任五和赵小水相顾一笑，脸上顿显释然之色。他们才明白，帅三这次离家出走是真的发狠了，足见玩物不仅丧志，而且玩物更丧义气是千古不易的真理。任五砰地搁下酒碗，忙不迭地说：“乌龟，那乌龟正是妨碍弟兄们的酒兴，俺早让它奶奶的滚蛋到汴河里了。真的。”
　　赵小水侧着脸，用惯于望闻问切的锐目盯视着帅三的眼睛。帅三气鼓鼓地偏开头去。然后，赵小水呵呵说道：“那白鸟也早就破笼飞走了！”
　　帅三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冷声道：“说不定现在又飞回来呢？”
　　“那就火烧了它下酒好了！”任五断然说道。
　　“假话！”帅三愤愤不平地说，“狗爱骨头猫吃鱼，夜猫子偏爱瞅个独夜壶。谁相信你们都不宠个啥！”
　　任五和赵小水相对抚掌大笑，欢天喜地地头对头说道：“帅哥儿又会撒泼了，那就是肚子不痛，正常了。”
　　帅三呜咽着说：“我当然痛！我都痛得能一气大喝三天三夜了，还怎么不赶紧上酒啊。”
　　至此，风波平息。酒水浩浩荡荡供应上来，三人你劝我饮，直喝到天昏地暗，任五呼呼伏案酣鸣才告一个段落。
　　灯火摇晃，喝酒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只有赵小水和帅三有一口没一口地对饮着。赵小水见周围的人都走光了，悄悄地询问帅三：“小三，你是不是在外面惹麻烦了？”
　　“我没有。”帅三鼓起通红的眼睛。
　　“你一定又惹上谁家的丫头，脱不了身了。”赵小水肯定地说，“我听说你这几天就在城北，和一个琴啊、筝啊的丫头搅和在一块。”
　　帅三一下子没词了，心口莫名地砰砰直跳。
　　赵小水又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了，哥哥们就替你作主娶了人家，一切手续和开销你都不用担心。”
　　帅三感到很奇怪，不知道赵小水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时，赵小水又说：“你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人家一个大姑娘哭哭闹闹地找上门来，逼得你翻墙窜户的东躲西藏罢？”
　　帅三更奇怪了，禁不住反问：“那丫头是你家亲戚，凭什么就你这么心急火燎？你是不是见我没有鸟养，非得替我找个啥来养活？或者，你已经醉了，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赵小水一愣，半晌才皱着眉头说：“是么？确实奇怪了，任五都趴下了，我怎么竟然没有醉意呢？”
　　
　　7
　　这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一天。走在长街上的帅三心情无比畅快，他一手拿着一个大肉包子，边走边送进嘴里，一手倒拈着一朵香气扑鼻的栀子花，这是刚从街头小红的发鬓上信手摘来的。帅三抬眼望着晴朗的天，一摇一晃地迈着螃蟹步，从街头逛到街尾，又从街尾晃向街头。他最喜欢这样的日子，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胳膊肘子拨动着他人，真是惬意极了。
　　他正放眼天空，浮想翩翩，街边突然响起一声悲喜交加的惊呼。帅三猜想这是谁家没调教好礼貌的傻丫头呢，这样的声音也能当街发出来！他重新折过头去，但咧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看见秦筝就站在几步外伸手指向他，脸上悲喜交加，小嘴半张未闭的样子。看来这丫头不记得他帅哥儿了。帅三转颜一笑，抢先招呼：“筝丫头，好久不见啊，你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