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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声而呼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3-12-12   阅读:

  
  有的人终于受不了了,终于举家迁走。可我偏偏还要回来这么一趟。
  怎么想起要回来的?阿宽问。在明灭不定的火塘边,他如有所思的脸显得有些陆离。
  你又怎么不走呢?那些年和你一同从城市里陆续到这里插队落户的人几乎都走完了。据说,有的还成了著名的作家,专门写在这里曾经的那些经历,轰动一时。
  是吗?这样就好。不过我是不走了,再说家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阿宽缓缓的说着,声色不动。
  你还是可以离开这里的,不就是换个地方吗?
  不走了。来的时候是想离开过,现在却离不开了。阿宽似笑非笑的顿了一下,说,我走不了了,你相信吗?
  他站起身来,漆黑浓重的影子投射在背后凸凹不平的墙壁上,然后转身走进了一侧的房屋。在黑暗里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只觉得他的话里有一些含混和奇怪的意思,让人捉摸不准。他是不是要等待着什么结果呢?我怔怔的坐着,直到火塘里的火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我在太阳下随心所欲游荡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发现,除了更加明显的破败,这里几乎毫无变化,但有一种气息分明让我时不时的误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我怀抱着参观一种荒凉的态度,平静的走过错落的屋檐和空荡荡的院子,什么也没有想,也不打算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如果不是那声骤然传来的哀叫,也许走到村口的我会就此离开,然后彻底忘记这个地方。
  转头回望的我,在腾腾扑起的飞尘里依稀辨认出,一个男人在狠命的追打着一个女人朝这里跑过来。女人一边连滚带跳的跑着,一边像一只飞鸟,上下扑闪着张开的双手,似乎在召唤最后的庇护。但蹲着或是站在路边的人,都只是懒洋洋的抬起头向他们扫上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白,默不作声。
  转眼,那汉子喘着粗气追了上来,横身拦住几乎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女人。他也不吭声作骂,只是狠狠地咬紧腮帮子,翻手抡臂结结实实的砸在女人身上。随着一声更为惨厉的尖叫,女人如一片枯落的木叶,缓缓萎顿于地。
  四周的人如梦初醒,不言不语的围了上去。软瘫在地的女人呼呼地喘着粗气,喉间嗬嗬作响,四肢不停的抽搐颤抖,一股暗色的液体随即从下身濡湿漫延开来。这时,那男人如木桩一般呆呆的立着,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如一截脱光了树叶的枯枝。远处的我如同在看一幅黑白粗疏的版画,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如处梦魇。
  忽然,哑声围观的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来,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手舞足蹈地晃入中间,那是傻子。他在人群中站稳身子,然后仰着头用一种充满过度忧心忡忡的眼神,逐一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看过去,努力翻动的眼白缓慢得令人窒息。
  赊得的日子赊不得的帐!还不打马归去?呔!傻子突然锐声而呼,陡地吓了我和众人一跳。他多白的眼球又自左而右的在众人头上缓缓一轮,再次旁若无人地穿过悚然的人群,扬长而去。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面朝我站立的地方,有意无意的认真盯了我一眼。
  人群一哄而散,光秃秃的只留下场中的那两个男女。我咬紧牙,拼命抑制胸腔内蹦蹦乱跳的心,眼前的一切,令我有一种远离现实的感觉。
  那男人终于慢慢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低头呆望着横躺在地上那个喘息声渐急渐缓的女人,脸上隐隐露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忧伤。良久,他弯下身子,用力扶起神智初初回复的女人。这时候,女人全然不知刚才身边发生过的一切,一见到男人的脸,她就努力挣扎,试图再次展开逃亡。那男人紧紧地扯住她,并惶急不安的低头在她耳边急促的嘀咕了几句。女人闻语色变,张皇四顾。而后,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匆忙折了回去。
  身后不知名的远方,又一次响起傻子既像哭又像笑的呼声,若断若续。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当初试图再见傻子的念头瞬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我有些迷惘,不知道这一次的探访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又吓了一跳。
  阿宽在唤我。
  他面色平静地站在我的身后,似乎早已经洞察一切的奥秘,却对我连续发出的追问避而不答。直到后来我们又一次提起离开的问题。
  你一定想到离开了。阿宽肯定地说,你还是应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去。
  我真地感觉到了离开这里的迫切,虽然心里有些莫名的疼痛,我希望阿宽也希望和我一起走。阿宽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他说,你自己回去,你自己走。
  在我艰难地走在出村的山路的过程中,阿宽一直站在风中静静地看着我前方的风景,当我再一次回过头的时候,他抬起手来向远方固执的指了指,也不听我说什么,兀自转身走了回去。
  你也一定会离开的。我冲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他似乎顿了一下,又缓慢地继续前行。他慢慢地走过去,略有些迟缓弯曲的背影渐渐和横卧的老榕树横卧融为一体,我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凉意。
  
  后来你见过他吗?柳柳说。
  没有。
  他还在吗?
  也许吧。
  这个人有些古怪,不过你故事里的人都有些古怪。你为什么会想起回去?阿宽怎么就不愿意离开?傻子是傻是疯,还是别的?那些人为什么会活得那么窘迫和冷漠?祁老倌为什么非要挣扎着去讲一个别人都记不住的事情?
  是有古怪。由于我当时急着要离开,根本就没有仔细的去想过这些。实际当时我的思想里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到半坡才在一方巨石下停住脚步的。我又一次回头,见山回路转的垭口冉冉浮起一个矮小的身影,那缓慢而迟疑的样子促使我立刻就断定他就是傻子。
  我高高挥舞着手冲着他大叫起来。那个身影开始摇摇晃晃地朝我这里走来,走了不远又停下来。我再次大叫他的名字,他却不动了。他是傻子,一定是。我静静的站在原地,希望他还会继续朝前走下来。
  风乍起,我的眼睛开始湿润,视线一下子变得格外清晰和辽远,那一刹,我怀疑自己似乎清晰的看见一双睁得溜圆的眼睛在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着山外更远的远方。接着,就听到了一种沙沙的声音传过来,满坡的深秋木叶自半空中蜂拥而舞,似蝶非蝶。
  你忘记说了一件事情?
  是啊。我没有说祁老倌那个心中隐藏的秘密。
  嗯。
  祁老倌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没有一丝受着痛苦的煎熬的痕迹,虽然他的面孔扭曲发黑,双鬓的白发象雪花一样随风飘落,一条伤腿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白色蠕动的蛆虫。我吃惊的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被蓄积的尘埃所掩盖,没有谁注意到祁老倌腿伤的原因。那一个夜晚,无意中从梦中醒来的只有我吗?
  迷迷糊糊的穿行在月光下如雾气一样笼罩的路上,仿佛已经迷失了方向的我躬着身子,似乎在认真寻找谁留在地上的脚印,直到摸索到村子那口石阶上长满青苔的深井边为止。在这里,我毛骨悚然的发现那个驼背,正费力的举着一块湿漉漉的黑色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他横搁在井栏石条上的大腿,犹如被水泡发了一般的沉闷的撞击扬起落下,破碎的布片和涅稠的液体随着动作的起伏飘落,我那样哆哆嗦嗦地站着。透过眼前的月光,我看到像河流一样的雾气在流淌,直到他看了我一眼,直到那紧紧压抑于喉间的呻吟响起,我转身撒腿就跑,一直跑到累得不行了,随便就躺在一个地方昏昏入睡。
  后来呢?
  在祁老倌还年轻的时候,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个瞎子。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为村里的每一个人算命,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翻动着灰白浑浊的眼睛,若有所思的一遍遍抚摸着他借以栖息的老榕树的每一根藤须和树干,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些类似呓语的咕噜声。在他离开的时候,是年轻的祁老倌牵着他的手送他出山的,在路上,瞎子用他流水一样独特的声音,对这个唯一肯每一天自愿向他提供饮食的年轻人作了一个预言。他预言老榕树已经腐朽,但尚有一息的灵气可以护佑村民苟延残喘的平稳度日,但最后的大限屈指可待。他就这样一边沙哑的叙述着老榕树目前种种的征兆和即将发生的可能后果,一边紧紧地抓着祁老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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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朱成碧   推荐: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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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赊得的日子赊不得的帐,作者语言优美舒缓却又不失力度,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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