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意味深长的大餐

作者:水语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5-11   阅读:

    去川菜博物馆采访回来,就对朋友说:这是我从业二十多年来,最愉快的一次工作经历。
  真没想到那儿会有这许多吸引我的物、事。前一阵曾听人提起过,说川菜博物馆是全世界唯一同时采用了汉代砖墙、明代砖墙和清代砖墙的博物馆,里边陈列了很多古董——有些向往,因为酷爱古陶器。但我是个勤于心动却懒于行动的宅人。也是机缘巧合,领到了这个任务。
  很顺利就找到了位于郫县古城镇的川菜博物馆,泊车东大门,眼前的建筑融汇了羌寨碉楼的元素,既沉稳大气,又别具风情,青砖墙青砖地浑然一体,梯旁红花围绕,房侧翠竹相依,门前一只古旧红砂石雕太平缸内五色锦鲤自在悠游。呵,真美!
  进得前厅,但见四扇闭合的雕花垂门,而两旁无路,难不成必得由此才能通过?“这么精美的门扇,怎堪被不断地推前拉后?”——正暗自惋惜的我,未及动手,门却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滑开了。原来安有自动装置。禁不住要为设计者“用物且惜物”的这份心思叫声好!
  约了在品茗区汇合,便径直往园子最深处走。刚一进门,先到达的席君就介绍说:这是苟馆长,也是属兔的。我问:是六三年的兔子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苟说,你看起来更年轻。杂志编委会主任连先生也紧忙自报他也是六三年的兔子。我们就都笑了起来,这初次见面的握手礼,倒似旧友重逢一般。在韩国,只有同年出生的人才称朋友,不同年龄的,只能互称兄弟——如此说来,朋友就不仅仅是我们自己选来的了,更多了些天赐的意味。一窝兔子合作,想不成功都难,因为相同的成长背景,已然自动降低了沟通与理解的成本。
  然而,向来都“远庖厨”的我,拿着这“菜系文化”仍是无措,加上之前约好的是要采访另一个主题,也就没有对此做过任何的前期准备,除了“食色性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钱钟书那句:“饮食是一种文化,而且是一种大文化。”之外,其它一概不知。但无知也有好处,它会构成神秘,进而转化为召唤,正如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所说的那样:“每一个人在本性上都想求知。”他还说,哲学起源于人的好奇心。
  临阵磨枪的我,取来一册《成都川菜博物馆简介》读,看到“这是世界上唯一以菜系文化为陈列内容的活态主题博物馆”这句,寻思着先得把啥是“活态主题”搞明白。稍一商量,我们就达成了“边走边看边了解”的共识。馆长苟德亲任导游,领着我们走进了一条古味盎然的巷道,他说:“川菜博物馆只有一条街,而且就在一条街上,所以,这儿就叫‘一条街’。”
  举目四下打望,每家门额上的名字都很有意味,什么:“醉霞轩”,“都一处”,“德厚详”,“亦乐天”,“长盛园”……苟德说:这些都是早前在成都很有名气的川菜馆,后来消失了,但他们为川菜文化所做的贡献,应该有人记得,所以我把他们请回这里——很随意的话,却令我抓住了“川菜博物馆”灵魂人物的基本特征: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一个承认自己的事业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人,就会是一个少却了几分狂热、几分骄傲、几分对前人诋毁的人,他同时也会是一个葆有几分冷静、几分自省、几分对前人崇敬的人。由这样的人来做任何一件事,无疑都是值得期待和信任的,况且这关乎到“民族饮食文化与伦理秩序的传承”之大事。
  顺着“一条街”左拐,在“对答如流泉”景观对面的盆景园里,那些摆放盆景的石头墩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都是老的吗?”苟说当然啦。我们走近了去看,他指着最大的石墩上的龙雕问我像啥?联想到什么没有?我据实以答:只看到了龙,别的,啥都没看出来。他说:这是明代的,朱元璋不是长着马脸吗?这条龙的脸就比较长,龙是天子嘛。这说明那个年代的工匠,就有那个意识了。
  走到另一个区域时,苟德蹲下身,指着木柱下的一个石墩说,这个是“福在眼前”:一个汉子手捧着一枚铜钱在袒露的肚子上。同行中的年轻人不明白,我告诉他:人的肚子,又称腹,腹、福谐音,铜钱中间有眼,代指眼前。
  “天府财神”:横眉立目地举着由铜钱串成的一把剑。苟德说:我们的财神是用钱来打人的,打得越狠,被打的就越高兴。
  还有一个窗扇上的雕刻也有趣:“窗里”一对夫妻,开心地注视着后花园的一幕——假山下面一只禽,上面一只动物。苟德卖关子似地问: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着他的坏笑,直觉不对,他跟着就自己解释道:上面那个是獾子,所以这个图就是“欢天喜地”。我立马接话:下面那个就不是鸡,而是喜鹊。再一推敲:何事当得这“欢天喜地”?古人所说人生四大喜事为: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看来,这“窗内”的一男一女,正值新婚初夜。
  嘻嘻哈哈的,我们来到了“典藏馆”,在这里就不敢随意说笑了。面对着这些秦汉的炉灶、隋唐的碗碟、明清的泡菜坛子……想着它们负载着川菜历史几千年的文化沉积,一份血脉相连的无法割舍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唤醒了老祖宗刻在我们骨子里的记忆。此刻,唯有静心感悟:
  一个三国时期的泡菜坛,表明了“那个时候的人们就懂得利用水来封存食物了”;
  一对戴着厨师高帽正在切菜、揉面的汉代陶俑,他们沉醉于劳动时那张幸福的笑脸,令我莫名感动;
  一钵“白果炖鸡”挨着《青城山地图册》阵列,它告诉我们:因为道士讲究服食养生,是以创制了这道名闻天下的可口兼有滋补功效的菜品;
  一只盛着月饼的唐代精美食品盒,默默地昭示着最朴素的真理:能够被反复使用的器具,才是最节俭的,虽然在制作它们时,工匠们花费了更多的心血;
  一幅《湖广填四川》,讲述了豆瓣的前世今生:豆瓣源自民末清初湖广填四川的途中,一位移民的粮食被雨水淋湿后发了霉,其不忍丢弃,便把这些胡豆放在石头上晾晒,干了后,用鲜辣椒和盐拌合食之。他没有被毒死!到川定居后,便把这上天的恩赐复制出来,与大众分享……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辣椒的原产地是南美洲,因为不是从陆路而是从海道传入的,所以我们叫它“海椒”!而四川人吃辣椒的历史比湖南人晚了半个多世纪;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制糖”是中国首创,早在三千多年前中国就有用谷物制作饴糖的记载,《齐民要术》里更具体地写着:后汉时我国已经生产蔗糖和冰糖了;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中国烹饪学的经典理论“适口者珍”出自北宋时期四川第一位状元苏易简——某日宋太宗赵光义问他:“天下何物为最?”答曰:“臣闻物无定味,适口者珍”;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成都府每月都有市集:“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在这里,更出乎意外地见到了一份李劼人手书的请沙汀吃饭的请柬——请柬提前三天发出,不仅要求沙翁提前半小时到,还特别明示:“为了不太奢侈,故不用海味,又为了不太花费故避免用鸡,而将烤鸭易为香酥,则不仅吃皮,而连鸭架都吃了,又不浪费故也…….”
  老辈文人间亲和朗然的交往仪轨,令人感佩。
  出了“典藏馆”,我们去朝拜灶王祠。小时候听说过,灶王爷还被称为“人间监察神”,每年腊月二十三日就要去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汇报他所监察到的每一家人的善行或恶行,玉皇大帝就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再将这一家在新的一年中应该得到的吉凶祸福的命运交于灶王爷之手。因此,对一家人来说,灶王爷的汇报实在是关乎着重大利害关系的事,人们就不得不敬着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王爷。有所敬畏,人就会行善而不作恶,就更有益于和谐社会的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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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推荐: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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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玩。有幸我们生在了好时代,能够静下心来欣赏我们中华民族那些已刻进我们骨子里的文化。更有幸笔者遇见了有想法有追求的苟馆长。有想法的人不少,可能把想法付诸实施的人却不多,终于有人把自己的修养、才情和感恩的心全溶合在一起,让人品尝到了意味深长的一次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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