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的一个傍晚,周驰拨通陆胜平的电话说,今晚长阳市电视台八点半,有一场对陆小野的采访,你看看吧。
正在沙发上葛优躺的陆胜平,咋听到周驰电话,先懵了十秒,接着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大声询问,谁?你说谁啊?!谁采访谁?
周驰慢腾腾的回答,你儿子陆小野。本市青年作家陆小野。那个写《等待花开》的陆小野。
陆胜平一脸不可思议的吼道,你骗谁呢?他们娘俩在……
不待陆胜平的话说完,手机里已传来嘟、嘟的挂断声音……
---题记
1、
江蓠与周驰的重逢,可用狼狈这词,至少陆胜平是这样想的。
本来在好端端仰头看风筝的陆小野,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嚎叫声引来了也在月湖广场或散步、或同样带孩子放风筝的家长。江蓠边拉开小野揪头发的双手,边冲傍边看热闹的人颔首道对不起,正是这个时刻,周驰冲过来惊喜地喊了声“蓠蓠”,正是这一声蓠蓠,让江蓠几分平静的脸瞬间如泼猪血,额头上竟然还冒出几点汗珠。
陆胜平双手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在周驰、江蓠以及被江蓠搂到臂弯下继续嚎叫的小野身上打转,从周驰出现的那刻,陆胜平就如一个舞台下的观众,在等舞台上演戏人接下来的唱腔。心里还时不时地冒出,你江蓠不是清高么?你江蓠不是很强大么?周驰,你瞧瞧啊,这就是你的女神,怎么样,女神又如何,不照样在大众光听之下抓狂,不照样为我陆胜平生子……
想到生子,陆胜平皱皱眉往小野脸上溜了溜,癫狂的叫声让本应稚嫩而纯真的脸,多了几分狰狞,完全失去了一个七岁孩子的模样。
从小野三岁那年,医生宣布他是个自闭症儿童起,陆胜平央求过江蓠无数次,想再生一个。
江蓠却以一句,慢慢来小野会好起来的,而堵住陆胜平的嘴。
陆胜平说,如果不生二胎,就离婚。并搬来了两边的父母,红脸白脸的轮番唱了大半个月,原以为江蓠会服软,会骑驴下坡,没料江蓠甩出一句,在我心里小野是个健康的孩子,只是需要时间而已,然后,带着小野搬入江蓠婚前买的小公寓里。
两人扯离婚证那日,陆胜平一字一顿的说,江蓠,你他妈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我,没有这个家,还他妈的惦记周驰,他周驰在南阳,你快去投奔他啊!
周驰的名字几乎是如唾液、飞沫从陆胜平嘴中飞蹦出来。
江蓠瞟了眼陆胜平,拂了拂齐肩短发,慢声细语说,作为小野的爸爸,希望你不要轻贱自己。
对于江蓠这句话,陆胜平在离婚后的三年里,反复咀嚼过,是自己轻贱自己吗?倘若不是轻贱,她江蓠为何不愿意再为他生一个孩子?再往前推,当年倘若不是周驰突然间从长阳市消失,失魂落魄的江蓠能让他陆胜平乘虚而入吗?闹得他每每触到乘虚而入这成语,就有种做贼般的心慌,连说话的音量都会降几分。
此时的陆胜平没有了做贼的心虚,反倒有种捉贼的幸灾乐祸,看着还在一脸震惊相互凝望的两人,他异常热乎的冲小野喊,小野,快,叫周叔叔,周叔叔可是你妈妈的青梅竹马哦。
这喊声在偌大的月湖广场上,显得有点突兀,惹得已散开的行人,又频频往这边瞧。
搂在臂弯下的小野被陆胜平这一喊,先是一惊,继而猛一用力挣脱江蓠的胳膊,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歪着脑袋笔直往前冲。
小野,乖,快站住,前面是湖水,危险!江蓠边喊边去追小野。
他晓得危险个鬼,他要晓得危险还他妈的跑。陆胜平跟在江蓠傍边,忿忿嘟囔。
啊,有孩子掉水里啦!随着惊呼声,奔跑中的江蓠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向坚硬的地板。
2、
江蓠是第二天中午在市一医院里醒过来的。
睁开眼的江蓠第一句话是,小野,小野呢?
接着要翻身下床,被周驰按住,指指傍边的床,轻声说,嘘,小野在睡觉。
一声嘘,让江蓠的心慢了半拍,仿若回到了长阳市四中家属楼后院,回到了年少时光。
周末的中午,十五岁的江蓠在后院的水泥地板上,用刚摘来的茶花瓣拼李清照的《一剪梅》,刚拼到“花自飘零”的花字,突然一声,嗨,好有创意,打断江蓠的动作,江蓠瞧了瞧戴副眼镜的周驰,右手食指下意识地竖在嘴边嘘了声,别吵。
这是江蓠制止人说话的习惯动作。
一首火红的茶花瓣词拼完后,江蓠才问,你是谁?
周驰慧黠一笑,我知道你是谁。
江蓠以为是哪个班的学生来找老师的,也懒得再问,起身又往墙角边的花坛边走,她想再摘几朵茶花拼诗词。时值二月,花坛里的茶花争先恐后开得火热,江蓠只要有空,便钻到这后院用花瓣在地板上拼诗词,这也是江蓠在未遇上周驰前的唯一爱好。
不要摘它,让它自然凋谢不好吗?周驰说。
江蓠停住脚步问,为什么?
因为每一朵花开,都有每一朵花开的生命。周驰含笑回答。
每一朵花开,都有每一朵花开的生命。江蓠喃喃重复了周驰的这句话,拍拍手,又将手反在背后,一副老师之态走到周驰面前说,好吧,听你的,不摘。
周驰噗嗤一笑说,谢谢小江蓠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还知道你是江夏之老师的女儿呢。周驰微微一笑,指指前面的家属楼说,你家住二楼,你正读初三。
那,你是谁?我爸的学生吗?怎么没见过你?周驰的话已勾起了江蓠的好奇心。
周驰摇摇头,我叫周驰,是住你楼下周老师的儿子。
哦,难怪,周老师家搬来才两个月。咦,那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在长郡读高三,你当然没见过,我可常从我家窗户口看见你在这用花瓣拼诗词。周驰眯眯左眼,灿然一笑。
周驰的一笑,悄悄然在江蓠心里结出一朵花苞,如果五年之后,周驰没有突然消失的话,她心底的那朵花苞,定然会开出如茶花一样的花瓣吧。
江蓠一直在心底是这样想的。
江蓠下意识晃晃脑袋,收回即将泛滥的思绪,脱开周驰按着的手问,小野他没事吧?
没事,就喝了两口水,小家伙皮实得很。你倒是额头磕条口子,缝了三针。周驰说。
听到小野没事,江蓠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摸摸绑在额头上的纱布问,嗨,什么时间了?我躺了多久?
快中午了,你从昨天跌倒晕过去,到今天整整二十四小时,你是有多久没好好睡觉哦,今早上护士给你换药都没醒。周驰望着江蓠说。
周驰的眸光就像四月里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让江蓠浑身一暖,缓缓地抬起头,迎着周驰的眸光刚要开口,周驰竖起食指嘘了声说,饿了吧,都几餐没吃东西了,我去买饭菜来。
又顺手拍拍江蓠的肩膀说,好好躺着,等我买饭菜回来,要乖哦!
周驰的语气与动作,再次让江蓠生出分时空错位的恍惚。
只是,在周驰跨出门,回头看江蓠时满眼的怜疼以及那声“唉……”,犹如一记锤子砸在几分迷离的江蓠心上。
3、
待周驰提着饭菜回病房里,江蓠与小野已不见了。周驰心一沉,扔下饭盒撒腿往江蓠公寓方向跑。
只是,前后仅两小时功夫,江蓠的手机不但关机,母子俩像从长阳市蒸发一般,周驰包括陆胜平连娘俩的气息都嗅不到。
深夜,周驰、陆胜平疲惫地靠在江蓠公寓房门口,望着冰冷的防盗门,周驰返身一把揪住陆胜平的衣领吼,快告诉我,蓠蓠在哪里?
陆胜平耸耸肩说,我要是知道,早告诉你了,还用得着跟你瞎奔。
你向我保证过,要好照顾蓠蓠的呢?!周驰问道。
江蓠穿上婚纱的前一天,周驰是来过长阳市的。并在江蓠家楼下,从晚上站到了第二天上午亲眼看到江蓠含笑坐上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