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
“我找到99号,101号,居然没发现100号,它在哪里?”
“你找画室?”
“对。”
“往东,遇叉巷往里走,一家家看吧,这里的门牌没有顺序。”
这次我按小店老板指示的往东往里,然而只找到了102号,房东探出头来问:找谁?我说100号。他问你租房吗。我顺口说是。房东说我就有,要邀我去看他的房子。我只好说回头来看吧,您知道100号吗。幸好这个老居民愿意指路,我七拐八拐找到100号。原来100号是一间很大的平房,灰墙,盖了一面水的简易瓦,左侧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有几株枯萎断折的荷叶。
我在敞开的大门前停下来。里面凌乱地堆着画框画架,有一个人正专心画画。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脸,只见他脑后扎着女孩子一样的马尾。我默默观察了他一分钟,觉得他应该是那种传说中的落魄艺术家的形象。我走进前去,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惊觉地转过头来,看到我很是吓了一跳,露出狐疑的神色。当我站在他身边时,才发现这个人高出我许多,我需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他脸色灰黄,有着非常明显的沧桑,更象一个落魄的艺术家了。我微微露出一笑,等他开口。他又在我的微笑里顿了一下,眼睛里也不由自主染上一点信任和笑影。他说:“……你好。”
我没有回他一个“你好”,而是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凡高的遗言》,这是一本有关绘画的推理小说。“有关绘画”总会令画家们眼光发亮的,果然他从我手上接过书,眼睛里立即充满了光彩。他翻着书,等他浏览了几页时,我问:喜欢吗?他答非常喜欢。于是我又从挎包里拿出两本书来。这是两本和画家提过的书。我把它们重叠到他手上的《凡高的遗言》上,他欢喜地翻了翻这两本,说:“我可以看它们吗?”
“当然。”我说。然而我明白了他并不是我要拜访的人。从他对书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情形来看,他是另外一个人,另一个画家。他把三本书抱在手里,这才想起我们的话题己经跳过了第一个环节。但他仍没有问我是谁,他说:“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这种小说里的浪漫语言使我觉得相当有趣。这时他沧桑的脸上有不能看见但能感知的笑意,这使我非常快乐。我说:“也许是,在哪里见过了。”于是我很乐意留下来看一看画,他把我让到房间的旧沙发上,他也坐下来翻看我刚给他手上的书。并把桌子上一本《毕加索》给我看,他和我提起毕加索,以为我是懂画和画家的。然而我不懂毕加索,这真是令人沮丧的遗憾。不过我们仍谈得很投机,从没有尴尬的冷场看,可以这样说。完全抛开了陌生人初见的一切繁琐的程序。他也不去想我是不是情报局的间谍——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也不管我有没有吃午饭。末了,停顿下来,我以为他会问我是谁,怎么找到这儿的。可是他说的是:“我们还有一间仓库,但鈅匙在沈河那儿,沈河去北京了。否则你可以看我们另外一些画。”这就是了,他说的是画家沈河,我们通过电话但没见过面,我是来拜访他的。
我几乎忘了这个目的,怪不得不见沈河。我怀着这个疑问却不询问,难道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是画家沈河答应帮我画一幅画?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隐瞒,并且毫无道理。我说是吗?那么沈河是画家啰!他说是,他说沈河和他一起画画,前些年他们都是北京的流浪画家,两人是那时认识的。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沈河如果不去北京,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哼着小曲进门——他每天十二点半准时到画室。
我说好吧,我懂了。你们臭味相投,所以你和他一起办了这个画室。你看,我该告辞了,你也该画画了,书留给你看好了。
“那么你下次来拿书吧。下次。”
这种邀请真是不着痕迹。我突然改变主题不说书已经送他们了。我说好的,差不多你看完的时候,我就来拿。于是他起身送我,到巷弄口,他有依依的眼神,很想隐藏又隐藏不住的期待我再去的样子。我走在二月的春风里,觉得心情舒畅,这真是少有的好天气,我决定步行回城。
二
你看这象不象一个小说的开头呢?是的,这次遇见有着文学艺术的色彩。或者你可以直接把它看成一篇小说的开头。由于当时我也没有问这个画家贵姓,现在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这样吧,他就是画家,画家沈河我称他沈河好了。画家也没有问我的名字,更不必说联系电话。我就这样走出了花果山100号,象一颗尘埃消失于通往村外的大路。所以这次十分奇异的遇见不过一个朦胧的幻影。它倒底是不是真的呢我开始怀疑。回到家里我写了一首短诗《花果山100号》,发到沈河的邮箱中。沈河回信说,奇怪了,你诗中描述的与我所居的花果山竟然如此相似,仿佛你来过一般。我说我昨晚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一个很神秘的村庄,我不知怎么进去也不知怎么出来的。显然我对沈河撒了谎。虽然事情有些荒唐,但花果山这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巷弄的布局现在还清晰地在我头脑里。可见这并不是梦。沈河说还有更离奇的事儿呢!我今天发现画室里有几本书,其中两本我们曾提过,记得你还说你有。这两本书仿佛早就在那儿,但我确实没买呀。
接下来我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偶尔和沈河互相问候一下,问问我要的画画得怎么样了。他也无意和我说些别的事情,例如来路不明的书让他的同伴很感兴趣。从沈河那里可以推断,画家并没有向他的伙伴沈河提起我这个神秘的拜访者。看来,画家也进得着有趣且毫无道理的隐瞒,这使我再次咀嚼那天告别时他眼神的含义:一种故作漫不经心的期待。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以上描述是否准确、而且看上去很不真实。我是说越来越象写小说了——一些有意布局的情节。诸君,你会对一个冒昧的陌生人兴趣十足?或者你认为我以上叙述纯属乌有,只是一个臆想症患者的病态?但我只能老实地承认我对此事念念不忘,以致于第一部分写了几年后,仍没有把草稿丢弃,我在继写的同时,纠正你一个错误的理解——我们不是陌生人,这是画家说的,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象小说家的特意安排,唉!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
从花果山回来一个月以后,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茑飞的时节。我怀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去植物园游玩。春天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我象一个快乐的孩子,轻快地走在林间小路上。就在这个时候,画家竟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远远就认出了他。他正在路边写生,一时,我有点发愣。我故意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画家相当认真,他根本没有发现我。他正在画路边一株开得正好的桃花。
“画家,能帮人画像么?”
听到我的声音,他惊讶地回头,不过他很快理会了我的问话,他答:“那得看给谁画了,而且价钱不便宜哦。”
我说:“画家您要怎么收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