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在白日现出人形,她想到了服用紫官散可以摄入阳气,只是这样非常冒险,不知人形能够维持多久。她拿定主意,宁可沦入万劫不复,也要与他相认!
过了几天,朝阳尚未爬上树梢,紫生晨起散步,刚走出花园小门,恰与一人撞个满怀。幸亏他脚步不快,急忙站稳扶住那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婀娜女子,娥眉流盼,俏鼻樱唇,肤白若脂,乌发若云,身穿紫色绣花旗袍,手拎素绢,肩挎着寺院门前发放给香客们的香袋。只是那嫩葱尖般的五指冷若冰霜。紫生一时惊艳,瞠目结舌,将她僵持于怀中。这女子正是紫绣。
见他如此,紫绣羞涩赧颜,轻轻挣脱,低眉软语说道:“对不起!是我鲁莽了,这庙里太复杂,走迷路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处花园。”
紫生赶紧敛容,低头红着脸说:“哦……那个,姑娘,这个后园是不开放的。”他指了指门旁的指示牌。
紫绣这才看清,他的脸显然有紫官的模样,只是身材不如紫官健壮、魁梧。她心底掠过一丝悲哀:小鞑子,摘柿同甜蜜,床笫共温存,难道你都不记得了么?
她稳住神,微笑着对这个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般的大小伙子说:“那就是说,那里面没有人。您是这里的职工吗?”
“是,我平常住在这里。”他真是诚实。
“嘻嘻,这就好了。既然没有人在里面,你就带我进去看看呗。”
“那……好吧,就一会儿啊,别时间太长。”紫官心怀歉意,只好答应。
走进门内,只见一幢古朴的藏式旧屋,屋前种着丛丛月季、紫茉莉,门廊左右柱子上贴有一副用汉、藏两种文字书写的隶书对联:“禅弈同道,梅芍殊群”。
“呀——!好意趣,好手笔!是你写的?”
“嗯,闲着没事儿,瞎琢磨的。”他有点扭捏地说。
“还挺谦虚的,咯咯咯咯……”
两人并排信步走在荒草蔓路的绿荫下,旭日透过树叶空隙,把闪闪金光泼洒了两人满身,满地。
“啊——,没想到这个现代国际都市里,还有这么一个野趣盎然的去处,真让人舒畅。”她仰脸做着深呼吸,动情地说。
“只是很多年没人打理了,几乎废弃了。”
“没有人迹才好,一切听凭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夜晚有多美?看看月色,听听虫鸣,闻闻草香。”
“哦,姑娘蛮有诗意的。其实这里的夜里还是有点儿神秘可怕的气氛,偶尔听到隐约的脚步声、叹息声和低低的狗叫,有时候还传出隐隐的琴声,不如寺外那个花园更多浪漫气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受到她的开朗直率感染,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咯咯咯咯……你也够风雅的。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紫生。紫色的紫,生活的生。”
“啊?紫、紫……生?哦,我叫紫绣,可巧也有个紫字。唉——,在这个繁华拥挤的都市里,我一个熟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你能不能陪陪我,在你说的那个寺外花园走一走呢?”她扯了一个生日的谎。
“这个……如果姑娘你不嫌弃,我也没有别的事……”
她生怕他改变主意,忙打断他说:“那就说好了。我就住在附近,晚上八点我们在那个喷泉池边见,不见不散啊。”
“那行。”他兴奋得脸又红了。
“嘻嘻,那我先走一步,再见……”她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微弱,然后匆匆快步走出园门外,转过房角。
“再见……”他跟到门外,一转弯,她已经没了踪影。他脑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转念去想,应该订一个什么样的蛋糕赴约才好……
自那以后,二人时常夜间相会,感情日深,以至于情不自禁谈婚论嫁。
紫袖对自己从前的霸王性格做了彻底的反省,把自己的公主脾气彻底撕碎,踏上几脚又丢进马桶里冲进了地沟。紫生住院的几天,紫袖对他百般柔媚,万种风情,但紫生就是不为所动,他一方面要忠实于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他认为紫袖这都是为了报恩。他一直惦念,那天没有等到紫绣,又这么多天都没有他的消息,她一定生气了。
紫绣说自己不爱用手机,也不买。紫生给过她自己的手机号,但她从来没打过。将近一年了,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俩都是在晚上约会,她身边经常带着一头大狗,她说那是藏獒。
紫生明天就要出院了,紫袖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她知道他惦记的紫绣是谁,心里五味杂陈,百般焦虑。她妒忌太姐姐跨越数百年的爱情,更担心他们人鬼结合将对紫生的伤害。一阵睡意袭来,她于迷蒙中看见太姐姐从天花板上缓缓降下,落座在沙发上。藏獒走过来,用脸颊蹭紫袖伸到床边的小腿。
“小妹,紫生就是我的紫官转世,然而毕竟阴阳两隔,人鬼殊途,可恨我们相见而不能相交。”太姐姐说着啜泣起来,“无常,勾魂索魄就在明晨矣。”
“太姐姐,把紫生交给我吧。我保证……”
“你这个小贱人,泼女!那夜若不是为了救你的命,我岂肯舍出紫官与你相见?!”
“太姐姐,您骂吧,您骂得对!我就是个浑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前世今生,不知怨轻情重……”
见她作践自己,紫绣心软了,幽幽说道:“你可都改了罢……”忽然,胸内一阵钻心的痛楚散到全身,紫绣用鹰爪一样的手揪住自己的胸口,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露出十分恐怖狰狞的模样。
“要不这样吧,”紫袖声音颤抖,浑身哆哆嗦嗦着下床,伸手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柄据爷爷说是祖上遗留下来的短剑,剑柄上镶嵌着七颗彩色石头,“就让我自戕吧,你附在我的肉体上,去与你的紫官结婚。”说罢,她拔下剑鞘,握剑就向自己的脖子上刺。紫绣迅即用手一指趴在地毯上的藏獒,只见它一跃而起,将紫袖扑倒在地……
天大亮了,紫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头疼。她猛然想起昨夜的梦境,坐起来四处寻找那柄短剑,不知所踪,只是地毯上有少许黄黑杂色的毛。打开抽屉,也没有短剑,在原来放短剑的地方却有一只一尺长的葫芦形青花瓷瓶,瓶身贴着的纸签上有三个娟秀的毛笔正楷小字:“紫官散”……
紫生服用了紫官散后,脸上泛出了红润,紫红色的嘴唇和指甲也逐渐消退了,症状明显好转,体质也康健起来。紫袖这才带他到喇嘛寺的后花苑中找到了紫绣和藏獒的墓。荒草深处还有紫官的衣冢。她拿出那葫芦形青花瓷瓶,向紫生说明了一切。
叔伯大哥济芸按照家谱记载的方子,新制成了紫官散,紫生又服用了一年多。之后,紫生与紫袖结婚。婚后,他们生了一个女孩,李家人欢天喜地。紫袖经常端详着爱女的脸庞,发现孩子的眉眼之间越长越有太姐姐的模样了。她想,阴阳两界虽然如同平行线,不可相交,往来绝难,但好像也如沧海的两岸,心灵相通的时候也是可以相望相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