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番话，听的大姨目瞪口呆，张着嘴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良久，她才使劲点头，说自己错了，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直夸我的教育正确，家族里能有我这样一位后代，是他们的骄傲，也是祖宗的骄傲。末了，她又语重心长地说起了对我说过无数遍的话，希望我快点找个女朋友结婚，了却他们做长辈的心结，给爷爷婆婆了人生晚年最大的心愿。
　　此时，一阵凉风吹来，我猛打一个饱嗝，晚饭后还残留在舌尖上的香肠味被吹了出来。城市的霓虹闪闪烁烁。在灯影里，我仿佛又一次看见了两位白发老人清瘦慈祥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给我一节一节地灌香肠。泪水止不住再一次流了下来……
　　2014，我渴望春节回家身边能多一位人生伴侣，给自己了了心愿，给家人了了心结。
　　2013年9月20日—21日凌晨一点广州白云
　　我的幸福
　　除了怕过传统节日外，我对自己的生日，更是省略不过。很多朋友经常问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我都淡淡一笑，说早过了，或者说还早呢，到时候会告诉你的。
　　实话说，我的生日是一个很不错的日子——农历正月十六，元宵节第二天。记忆中，从小学到初中毕业，我的生日学校都是放了假的，因为元宵节是法定节日，我的生日又紧跟在元宵节身后，学校放假，几乎都是两天。所以，我常常庆幸自己的生日是一个好日子，连学校都要给我放假。母亲也说，真正的春天并不是正月初一，也不是老黄历上说的立春，而是正月十六。因为元宵前，许多人都还在走亲访友，并没有完全回到工作中。元宵一过，春耕就正式开始了，工人上班，农民种地，学生上学。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物质生活普遍都不富裕，什么生日聚会，生日蛋糕，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大人从不提自己的生日，小孩子生日当天，家人也只是做一到两个比平常稍好一点的菜，算是庆祝。
　　在我们村和我年纪相仿的一群小孩中，他们对我的生日简直羡慕的有些妒忌。因为在我们老家有一风俗，这风俗直到今天都还如寺庙的香火一样延续——每年春节前几天家家户户都要蒸一到两笼鸡蛋糕，从除夕夜团圆饭开始，一直吃到正月初。因为鸡蛋糕做工精细，性价很高，农民的经济水平又很不富裕，按理说应该要吃到正月十五的，但因为做的少，正月客人又多，所以，一般不到正月初十，几乎都吃完了，且大多数都是招待了客人，自己并没有怎么吃。这对于我们小孩子，实在委屈。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任何人都奈何不得。
　　我是这群孩子中幸运的一个。每年正月，母亲都会给我留一块鸡蛋糕，等到十六晚上，拿出来配一节香肠煮了，坐在一旁看着我吃。慈祥地说，刚儿，今天是你×岁生日，妈妈没有礼物送给你，做了点儿好吃的。过了今天，你就又长大了一岁，新的一年，要好好学习……我嘴中嚼着香喷喷的年糕和香肠，听着母亲的话不断点头。因为年纪小，我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的泪水——那是父亲经常对她毒打残留的哀伤与对儿子充满的殷切希望。所以，我也并未感受到母亲疼痛的心，吃的有滋有味。
　　十一岁那年，父亲犯妨碍公务罪进了监狱。为了我和妹妹读书，当天晚上，母亲把十一岁的我同六岁的妹妹托付给了外公外婆，一人南下广州。从此，我同妹妹跟着外公外婆相依为命，直到初中毕业。
　　两个老人都非常疼我和妹妹，只是外公性格太古怪，凡事都要顺从他的意愿去办事，否则就不高兴。这对十一岁的我来说，有些事情是很难接受的，难免会反抗。所以，外公跟我的关系相处的不怎么好，经常爷孙俩人坐在一起，很长时间不说半句话。
　　我的外婆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但《论语》能倒背如流，每一句都能用现代语言翻译出来。她非常尊重与理解我的想法和做法，只可惜，我除了每天中午放学后去她那里吃餐饭外，晚上放学后，是必须要回到外公住处的（自1978年我的小姨出生后，外公跟外婆就分居两地居住，至今已35年了），跟外婆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每年正月十六中午，外婆同母亲一样，都会给我做一块鸡蛋糕同一节香肠。这天学校放假不上课，中午不能去外婆那里吃饭，外婆就将做好的香肠放在碗底，上面装白饭，把鸡蛋糕同少许瘦肉用另外一个碗装起来，放在一个篾篓里，再用一大块干净的纱布把碗盖起来，提着篾篓步行约三公里的山路到外公住处，把我叫到一处很隐蔽的地方，揭开纱布，说，今天是我孙儿×岁生日，外婆给你做了最爱吃的鸡蛋糕同灌肠（方言，普通话叫香肠），快吃吧，别让妹妹同爷爷看见了，边说边递给我一双筷子。因为妹妹有爷爷宠着，无论是吃还是穿，一切都满足她，这种过度的宠，惯坏了妹妹的性格，对我同婆婆一向骄横霸道，不讲理。家里有任何好吃的，只要她看见了，哪怕吃不完扔到垃圾桶，都不会给我吃，外公看见后不仅不凶她，还护着跟我同外婆吵架。因此，我跟妹妹的感情一直都相处的不好，最近两年，感情才稍稍升了些温。
　　吃着外婆亲手做的饭菜，脑海里浮现出了诸多画面，让我泪流满面。外婆发现后，掏出手绢帮我在眼角轻轻擦干，慈祥地说，傻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高兴才对，哭什么呀。哭是不吉祥的，别哭了。快吃，再不吃饭菜就凉了。我嗯一声，继续埋头吃，可泪水总是不争气地一次又一次掉了出来。这时，只见外婆轻轻叹一口气，背对着我，撩起手绢，放在自己的眼角……
　　花开花落，岁岁年年。我在一天天长大、长高，外婆在一天天变老、变矮。不变的，是年年又年年正月十六中午，给我做的鸡蛋糕同香肠，用篾篓装起来用纱布盖好，步行三公里山路来到外公住处，并把我叫到隐蔽处让我吃。婆孙俩人站在一起，我的个头已超过了外婆好多，声音也变粗了，可吃外婆的饭，我依旧流泪，外婆也依旧用她的手绢给我擦泪，只是现在要踮着脚尖，说着和以前相同的话，然后转身撩起手绢放到自己的眼角。风起，我隐约清晰看见了外婆花白的头发在空中飘舞……
　　永远都忘不了17岁生日晚上，外婆给我做鸡蛋糕同香肠的情景：头年九月，我初中毕业，因家境贫寒等原因，被迫辍学，打算南下打工。外婆含着泪要我第二年过完生日后再走。正月十六晚，外婆同以往一样，做好了鸡蛋糕同香肠，这次没有用篾篓装起来，也没有用纱布盖起来，更没有走约三公里的山路把我叫到隐蔽处让我吃，而是直接把两个菜碗放在灶台上，另外拿了一个小碗给我盛了一碗米饭，把香肠同鸡蛋糕放在饭的上面，递到我手中。我拿着筷子端着碗，怎么也吃不下。叫外婆同我一起吃，外婆说她吃饭有规律，不想吃的时候多吃一点身体就会不舒服。外婆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天气稍有变化，就感冒，人瘦的像根枯枝。我几次将一块鸡蛋糕放到嘴边，都没有勇气张开嘴。外婆坐在对面，看见我这样，开口说，大好日子，难过什么。今天是你17岁生日，17岁，在古代就是成年人了。我的孙儿已经长大成人。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
　　外婆的话还未说完，我就将碗放到了灶上，扑通一声扑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外婆轻轻用手拍了拍我的背，叹口气说：外婆明白你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这样的家庭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你托生到了我们家，注定是受苦受罪的。外婆心痛，但无能为力。现在，你已经长大，能自立了。出去后，好好闯，相信自己，靠勇气与智慧，一定会改变命运。记住，在外面再苦再累再穷，都要做一个好人，不偷不抢，不欺负弱者，老天会给你带来好运的。更要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这天晚上，外婆几乎一夜未睡，用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坐在床边守到天亮，直到开水彻底凉了，才用一个空饮料瓶给我装了满满一瓶。天蒙蒙亮，我就起了床，外婆送我到公路边等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