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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歌谣

作者:蒋世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20   阅读:

    
  “手把丝线锁鞋头,奴在西楼劝东楼。
  西楼住的是绣花女,东楼住的是少公侯。
  ……
  锁罢鞋头麦儿青,送给东楼读书人。
  读书须要用心读,莫学飘摇老道身。
  锁罢鞋头麦儿黄,送给东楼读书郎。
  读书须要用心读,莫学浪子耍轻狂。……”

  冬日的夜晚,堂屋的门已经闩上,一家人坐在堂屋里闲话家常,说些今年收成之类的话题。煤油灯幽幽的光亮里,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哼唱着旧日的歌谣,声音柔和而清澈,婉转低回,时而愁肠百结,时而兴味千般,在老屋里轻轻荡漾,听得我如痴如醉,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意的种子。
  我当童稚之年,每于夏夜或冬宵,常能听到母亲这美妙的哼唱。母亲在唱这些歌谣时,总是手头上有些事在同时做着,要么是在纺棉线,要么是在纳鞋底,似是要以这些动作来附和歌谣的节奏。母亲哼唱的过程中,还时不时的停顿下来,为我们解释歌谣中的大意。有时母亲唱得伤感了,或想到歌谣中的人物的苦难遭遇而顿生同情,又或那歌谣中人的一些苦楚与自身相仿,竟至暗暗地流下泪来。母亲怕被我们兄妹们看见,用手中的鞋底挡了眼部,偷偷地擦拭泪水,我每能察觉到这些细微处。是故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的母亲有一颗恻隐之心,是一个充满慈爱而又善良的人。有一次,我禁不住说破了,还不谙事地问母亲,母亲却说那是被煤油灯的油烟给燻的。惹得大哥说我多事。
  一个夏末没有月亮的上半夜,母亲纺着棉线,一开始只顾做她手中的活计,好像这晚没有哼唱歌谣的打算。但我了解我的母亲,她是一定会唱上一段的。我坐在门旮旯的马扎上,静静地等候着那凄美动人的歌中故事的开场。煤油灯的光亮在微微的风中摇曳,蚊子的“嗡嗡”声和着纺车的“嗡嗡”声,组成了夏夜的交响曲。偶有飞来的一些昆虫,向煤油灯的火苗上扑,或不慎为火舌舔食,发出细微的“呲呲”声,冒一股烟后,还能闻到一些有机质被烧焦后散出来的气味。渐渐地,我有些禁不起睏了,在那里打起盹来。幽幽地、缓缓地,一种低沉且带些哀婉的歌谣之声响起了——

  “日头出来三面黄,听我唱个苦三娘。
  三娘本是农家女,自小离亲别故乡。
  风里雨里年年过,细听三娘诉衷肠:
  八岁卖作童养媳,毛驴驮我到李庄。
  李庄五岁李小毛,便是奴家许配郎……”

  我被这歌谣声深深吸引,一下子便清醒了。我仍是坐着不动,也不吱声。我怕惊动了母亲,而打断她的歌唱。煤油灯那豆大的一点光,在整个屋子里显得温暖而柔和,歌声的韵味糅合在煤油灯彩色的光晕里。

  “自来李家八年里,日日打骂是寻常。
  早晨起来出闺房,梳完头发扫堂房。
  堂房扫了扫娘房,娘房扫了扫自房。
  慢慢扫来不能扬,莫等扬灰呛婆娘。
  婆娘一声犹未了,一阵巴掌打耳光。
  ‘小狐狸你要成精,竟敢骂我是婆娘!’
  ‘婆娘婆娘请住手,儿媳哪敢骂婆娘?’”

  听到此,我明白了一些大概,原来旧社会里童养媳碰上了恶婆婆。只听母亲又唱到:

  “一天把我三顿打,三天将我九顿夯。
  早晨把我打一顿,打得头发乱脏脏;
  晌午把我打一顿,打得泪水沾衣裳;
  晚上把我打一顿,打得血水染满缸。
  脸上已带茄子色,剩饭冷菜吃不香。
  这个媳妇我难当,不如脚蹬椅子见阎王……”

  待母亲将这整曲的《苦三娘》唱完,我发现母亲已是泪流满面了。我仍是不敢惊动母亲,假装在那里睡着的样子,只听得母亲连叫了几声我的乳名,我只装着是睡着了,并未去答应。只见母亲擦去了泪水,又继续纺她的棉线了。
  我因此在母亲纳鞋底与纺棉线的那些夜晚,听到了优美的歌谣,更听出了母亲的心声。
  母亲姓胡,名桂荣,她勤劳善良,乐于助人,在自家还很窘迫的情况之下仍肯周济他人。母亲的记忆力很强,又极有辩才,凡上下村中有家常里短或村人闹矛盾,由母亲来说情论理,向来无人能驳得了她。因此,村中同辈人中,岁数比母亲大的,称母亲为胡妹,而比母亲小的,就称胡姐,想是以示亲切与尊敬吧。在仍是大集体的年月里,母亲还曾在队里担任过较长一段时间的妇女队长,想必也是这个缘故吧。
  出自母亲之口的歌谣,我时常会听到很多。在当时,无论这些歌谣是作了摇篮曲,还是作了哄儿入睡的催眠曲,因为它的题材多取材于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契合了普罗大众的审美情趣,时代感鲜明,故事性很强,且情节起伏跌宕,内容蕴含着浓郁的人文关怀与广博的悲悯情怀,于启蒙,于益智,或者于生活,无疑都有着现实主义的价值。因为母亲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又经过一九五九年的饥馑年月,故歌谣中时常会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但是我所听过的母亲的歌谣内容,却都是健康的,有着深刻的教育意义的。这些歌谣多是七字一句,兼有杂言,韵味又极浓厚,加之母亲的声音优美动人,又和着劳动者独有的节奏,往往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母亲的演绎方式,富有强烈的情感内涵,兼具深刻的感染力和较为突出的震撼力。另外,母亲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时常能视各种场合熟练运用大量的农谚、俗语、谜语及歇后语,并能讲述很多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及远近的掌故,甚至有时能唱出大段的戏曲唱词,所有这些民间民俗的东西,一方面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生活,一方面又富含原生态多样化的蕴味,且极具浓郁的地方特色,包含的信息量是丰富的、巨大的。由此我想,我的母亲也丝毫不愧称为“民间乡土艺术家”的。同时,母亲的这些歌谣,在我心灵的土壤中植入了真、善、美、爱与正义的种子。这不正是人类普遍追求的至高情感和普世价值么?
  如今每当回家,我还会提到歌谣的事,母亲当然乐意为我念一些歌谣的歌词,却不再哼唱了。这大概是因为母亲年事已高且身体状况不太好的缘故罢。
  
  “锁罢鞋头麦儿青,送给东楼读书人。
  读书须要用心读,莫学飘摇老道身。
  锁罢鞋头麦儿黄,送给东楼读书郎。
  读书须要用心读,莫学浪子耍轻狂。……”
  
  母亲的歌谣又响起了,在那煤油灯柔和的光晕下,在那纳鞋底与纺棉线的节奏中,在那已然过去却未曾磨灭的岁月里,在我这赤子的心灵深处。
   2011年10月16日
  
  审核编辑:铁血男儿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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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铁血男儿:
作者巧妙地以最平凡普通的童谣儿歌,以孩子一颗真诚、幻想、纯真的心灵,表现出一个个时代中生活的背景、侧面、特有的历史内涵和人文情怀,还有一段段最难忘、最美好、最温馨的回忆,它让我们体会到了曾经失落的童心和童趣,教会我们许许多多爱的真谛与原始的质朴。在细腻感人的情感中娓娓道来,意境清越悠长,魅力无穷,读来倍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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