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陈重回到家，又见老婆抱起药罐子了，老婆说药罐子就是她老公，老公是药！陈重嘴巴里嚼着一阵苦腥味，他过去吃过黄莲，就心疼地说，别闹了，老婆举止像疯，但疯的虔诚，疯的富有感情，硬是把陈重折服，婚姻就是凑合呀，说到凑合，陈重心里会少许多怨气，他把要买保险的钱全打在一张卡上，把密码写在她手心上，然后叫她默记，四五四五四五，谐音就是陈重陈重陈重，一共三遍。当陈重从家折返到这个座落在江边的大家庭时，发现那座红色的小山如今变成了大山，窗根本就不能开了，红褐色几乎成了注明他们身份的标志。一个叫大姐的人后来再也没来找过他。
　　今天，陈重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受到了伙伴们的邀请，共进晚餐，按道理说，这顿晚餐早就该结束了，因为做保险的小姐又来了，这一次，她不是来找陈重，而是找陈重的伙伴们，所以伙伴们摆了一顿饭，陈重还是向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说免了，陈重最后还是把自己的装束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安全帽有一侧的绳子细了，一拉就断，穿的皮鞋是坡跟的，今晚肯定要跨船挡，一侧是海轮，另一侧是铁驳船，两者之间的落差就有几十米，最后要攀爬软梯的。
　　到闵州公司去的这条路还算好走，路上就他一个人，小商店都关门了，所以，夜的宁静是从一扇一扇紧闭着的门上看出来的，头上有月光泻下一些银色，多少给江边这块小小的土地带来一些苍凉，搅在生活里又显出几分无奈，远方的小鸟们都归巢了，远方没有船的笛声和人的呐喊声响起，早先总是能听得到这些声音的，陈重后来才明白，那些曾经能发出声音的老码头如今全被改造了，改造之后就是在那里堆起了这座红色小山，在小山那边已绝了人声沸腾和鸟语花香，又听说，就连宿舍唯一和那些矿粉进行阻隔的铁删栏也要拆掉，陈重心里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感觉，于是他回过头去找那座红色的山，结果什么也看不见，那是月亮走了，陈重只好又向前行进，一直行进到码头边上才嘎然止步，岸地到这里就中止了，替代的是水的踊跃和代替人眼睛的桅灯，这几天，陈重不是吃不香就是睡不着，弄不到安眠药就不吃了，吃了那种药也会有依赖性的，天哪！还是不吃的好，睡不着就爬起来数星星，没有星星就数江面上的桅灯，跟鬼火似的，一闪一闪，把人的思绪牵着跑，从这里往上走，可以回家，该回家了。
　　陈重站在海轮上，看一根细细的软梯在风中飘荡，如伸向山涧深处的一根古藤，一阵酒气飘香，陈重抬起衣袖闻闻，陈重后来知道酒气是走在前面的人发出的，前面的人是港口的外来工，他先登梯下攀，软梯被猛地一颤，陈重就有点感觉不对劲，陈重说，师傅小心！下面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没事，就啊地一声掉下去了，只听得水声也在发出尖叫，陈重紧紧地抓住软梯，一步一步往上攀，每攀一步就喊，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哪！
　　秋夜的风好像呜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