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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烛

作者:今音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4-17   阅读:

  
  后来,有人说他是一念之差,只才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受苦的,听说现在天天跟矿粉打交道,连鞋子袜子都是红兮兮的,把家扔给老婆一个人,每次探家临走时,老婆总是把眼泪放在眼窝里存着,没敢流出来,流了也没用,流了的话反而会增加陈重负担,陈重万一在外面有个好歹,别说那一个月的千把块钱黄了,就是一个月拿上个万把块钱,那又有什么用?人活着就是钱。的士站住,几个人看着陈重摸裤兜掏钱,说陈重掏兜的动作也像费总那个派,费总看到了陈重带的金丝边眼镜准保气死,想赶都赶不上,那天晚上,抢险打的,陈重买完单没要发票,打的才三十块,那船值上百万,如果这条上百万的船真沉了,大伙的工资也得受影响,有的人才不管那么多呢,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不是没有,坐飞机旅游如今也算一项大产业,人这一辈子过得挺快的,会很快划上句号的。
  陈重休假是每三个月告别老婆一次,陈重说,你想开些吧!我跟你这一辈子做伴是做定了,你在家好好抱你的药罐子,再抱它个一年半载的话我就回来了,打死我也不在那里做了,老婆抱着药罐子说,只要你不是犯错,你回来我就养你!陈重哈哈大笑说,那我明天就回来,一番话把老婆笑得把药罐子都摔在了地上,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捧药罐子了。
  陈重从抢险的地方回来,觉的人都一样,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有时候干活干累的时候,真想扔点钱给铁板新村的人,把自己烧掉算了,真要是排到那一天的话,老婆和孩子肯定会神经失常,老婆都奔五十岁的人了,你让她到哪儿去找老公,哪有现成的像我这样的好老公等着留给她呀!孩子今年考大学,等着这千把块钱交学费呢,钱有两个月没上交了,输掉了,一千块钱输了六十天,平均每天输二十四块带点零,折合两包烟钱,南京牌的硬壳子,年年听说人家煤矿出事,井喷、瓦斯,一下子就走了那么多人,跑船的也不比煤矿好多少,水也会淹人,那年,九江豆腐渣工程,不知淹了多少地,多少房子,长江上年年发大水,是谁把上游的植被破坏了?是谁把上游的森林砍掉了?都是人干的。
  现在,陈重要去买眼镜,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不让他走,还要听他继续吹牛。陈重今晚还有一个夜班,不去买眼镜怎么行。都散吧,大伙说,好好好,散吧,等你回来继续,烟酒伺候,你再讲它个七七四十九天!陈重走后,那些人都蔫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如今起完了哄,一旦冷静下来,他们都有些发呆,脑子里都是些歪瓜裂桃的船的影子钻了出来,其实,那些船都像一个个有病的人,年久失修,要是人拖着有病的身体跑马拉松,不知跑到哪一段人就会夭折,那些似病人的船也比如说成是孩子,但这个孩子不是港里的,港口有权不爱他,其实爱也可以,只要你把钱打到他的帐上他就爱了,你给多少钱,他就爱你多少回,有的时候不爱不行了,那是让港务监督局逼的,因为港监代表国家,无论大大小小的船到了他管辖的范围,全都是他的孩子,一个也不能少,孩子少了的话,上面会拿它问罪,于是,他逼着港里出动拖轮去施救那些像病人一样的船舶。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航方哪年过节没给港里送吃送喝的了,年年送!陈重所在的单位是报帐制,上面卡下面,不见得把养家糊口的工资也都拿去进贡吧,真要是这样做的话,那就不顾家里人死活了,家里不出乱子才怪。
  前些日子,药房不给买安眠药,说是怕人自杀,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们这些人的面前,药房又说杜冷丁是毒品。陈重说,谁说要那种药了,站在陈重边上有个女人偏偏指名道姓要那种药,女人一捋袖口,露出一排针眼,有人见此偷偷打了电话,说陈重跟那个女人是一起的,陈重没出药店多远,就被人叫住了,问他那个女的到哪儿去了,他说好像上厕所去了,后来,人家没找到那个女的,结果把陈重带到局里去问了半天,他说他怕吸毒,吸毒的人你是挡不住的,就像妓女一样,她想赚钱,你抓不着她,还比如像要喝酒的人一样,赌牌的人一样,谁也挡不住,说的再典型一点的话就像船一样,它要出事,和它的体质有相当大的关系,局子里的人只才知道陈重的身份在这个小城里是不大会被人记着的,因为岸上的人很少有时间去想水上的人,只有当他们坐上船了,才会看到水很柔和,有时柔起来也像个女人。尽管陈重所在单位的级别挺高,这对陈重来说,全是一些子乌须有的空穴来风。陈重向他们声明自己是驻港的人,自己真正的家在湖北,哪像你们下了班吃了饭就催老婆快洗洗碗再上上床,陈重说自己回到的那个家,家跟前就是一座有毒的小山,还哪来的女人。局里的人跟他一块来到那个面对小山的窗户前,看着眯着说感慨万千哪!只一支烟的功夫,还没住宿,陈重真想把自己的床铺空出来让他们挤着睡,陈重看到他们人人都变成了一张红脸,陈重关上窗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陈重还说军人以服从命令是天职。陈重的航运公司是一个半军事化的企业,只因有军代表存在。陈重所在公司的全天候就是这样被人叫出来的。
  这天晚上,陈重还是夜班,临走前他把救生衣查了又查,关键是他已脱掉了那双所谓的新鞋,简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的那双新鞋就是老婆替他买的,陈重把它狠狠地扔到了一边,原来做夫妻还会有那么多的不了解,老婆哪知道陈重的工作一直是和高风险挂钩的,只要上了班,那脑袋就等于是拴在了裤腰带上提着转。
  记得在春节的时候,人家南京发了个传真过来,说是一个船员失踪了,当时是在船上发现没的,在没前还穿着救生衣呢,于是,陈重又把救生衣从身上扒下来要把这件事想个究竟。
  那个春节,陈重把印有人物介绍和一张照片的传真花钱复印了一百多份,沿街张贴,马路上所有的电线杆子那才是叫真帮忙,不过,前面贴上去,后面也有人撕的,撕的人是一个下岗的女人,冻红着手对陈重说,师傅,你贴的可是叫牛皮癣呀,陈重说,大姐,你好好看看,人家家里人都没了,现在找人还不比你那个牛皮癣重要吗?那人也没火,说,我没癣,是街道里讲的,说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都叫牛皮癣,一律要撕的,陈重搓搓手,说,那就撕吧,那个大姐也搓搓手。喊,那么冷啊,陈重说,是啊,那个掉江的船员他更冷啊,过年了还落到江里去了,他家如今的日子怎么过?大姐把手放在嘴边哈哈,问陈重,人没了能给多少钱啊?陈重说,恐怕只有六七万吧,那个大姐说,人没了如能换回两个钱那也值啊,现在的钱是越来越不好挣了。
  两个人望着高高的电线杆子就这样聊了一些闲话,说闲话的功夫,许多人就把一根水泥杆子团团围住,互相打听,怎么只有二十八岁呀,陈重跺跺脚,才知道今天的春节真冷,听说那个船员还挺会游泳的呢,这会能游到什么地方了?陈重稍微闭了一下眼睛想了一想,他知道只要传真过来了,那个小伙就十有八九没指望了。那年春节的寒冷是因为陈重接到了这个张贴的任务才感到的,或许这么一张贴的话,那个船员突然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那该多好!比如说,他被公安局拘了,也总比丢了命强啊,因为船员长年累月不在家,在外面沾花惹草也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如今沾花惹草的不仅仅是船员了,还有干部、学生和从四处围拢到这座小城里来做生意的人,长江船员的收入不是很高,在收入不高的情况下就不大敢去沾花惹草了,真要把人命弄没了,那才叫真损失。
  那个春节陈重过的一点都不开心,他把寻人启事一张张贴出去,贴的很慢,他到最后贴不下去了,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总是在苦苦的望着他,他说,兄弟啊,你在哪儿呢?你得让你的老娘和老婆放心才对啊!那个叫大姐的女人后来帮陈重一块贴,寒风中四只冻红冻僵了的手轻轻地抚着冰冰凉的水泥柱子,陈重说,或许就这么贴贴,能把那个人贴活了呢,女人说,但愿如此吧,女人心挺好,就这么跟着陈重走一路,贴一路,从上午一直贴到下午,最后,陈重说自己的手怎么也举不起来了,女人也说自己的手快断了,刚才,贴一半时,陈重边贴边掉眼泪,女人说陈重哭了,陈重说今天春节的风太残忍了。在若大的人流漩涡中,众人头上的太阳光辉,是以平等的方式分配给大家的,在这里,陈重对嘶声力竭叫喊的卡车却情由独钟,他有一股久违了的亲情,因为那卡车上没有红褐色的矿粉,而是一些装着易拉罐的纸箱,一摞一摞,整洁而图案清晰是一座文明城市的象征,他渐渐感到自己是这个城市里的一员,许多人看到他那双劳作的双手,都向他投来敬佩的眼光,他的内心一下子变得膨胀起来,生活在市中心该有多好,会少很多寂寞,所以,他渐渐把那座红色的小山淡忘了,只有当他返回宿舍时,他好像一下子又从终点回到了起点,脑袋里的易拉罐纸箱在瞬间变成了一座红色的矿山,那个女人也看到了那座小山,陈重指给她看,说那座山把他的梦都打碎了,他现在已经不可收拾,陈重告诉她将来要来找自已的话,一定要记住那座小山,山是红色的,山上的粉很细,能细到就想我们吃的面粉,女人说自己听明白了,等下一次来,一定先看那里有没有座山,然后再去陈重的宿舍找他,陈重说自己有老婆,只不过是住得远,陈重还说自己住的宿舍里的那些人,真正有文化的人没几个,看你去了非得大惊小怪不可。上次有个做保险的女人来找陈重,还真有快嘴巴,给陈重的老婆打去电话,老婆在电话里跟他大叫大嚷,说他好没良心啊,说她正在做着和他白头到老的梦时就受了刺激,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非让他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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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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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刚开始还以为是说环境的,后来发现写的全是人事,陈重的老婆,失踪的同事,掉到水里的外来工,一切的一切气氛都贴合着风烛的题目,给人满目的苍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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