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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的向日葵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4-09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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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藏背着诺大的旅行袋走出车站,流着汗,接连穿过两条街,进了小区,上了五楼,进了门之后才将背包放下来,转身就看见迎面的墙上画满了整个的叠彩峰岭。陈藏震住了,往后跌下去,坐进软塌塌的沙发里。此时眼光的焦点依旧停留在对面墙上的崇山峻岭间,那凛凛壁立的山峰火焰般地向天际飘去。窗外,阳光下横亘相连的群山却一律灰塌塌卧着,同时莫名其妙地显得虚假起来。陈藏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支烟,塞进半张着的嘴巴,点着火,随着喷出的烟气才冷地记起费岩这么个人来,心里头便怪费岩把画展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到底是专业人士,讲究的是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匀了气息,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确实没意思,落得套话一句:啧啧有声,就为混口饭吃。
  站起来晃了一圈,还是转出去敲响隔壁的门。开门后,长安坐回宽大的电脑桌边,继续啃半个苹果,电脑里正放着一首感伤的老歌。陈藏皱皱鼻子,闻到一缕香味缥缈,便说:“又请假在家写巨著啊?”长安说:“是么?那该先找个人养着我了。”陈藏哑哑一笑,拿过桌上摊着的杂志,顺手翻翻,又放下,是本《青花坊》。长安能写很好的情感文字,虽说浅薄流俗,但是报酬颇丰。用长安的话说,读者需要感情的安慰,长安需要金钱的救赎。长安只需要一首怀旧歌曲营造出的氛围,就能编出一篇交错着月光和阴影的情缘文字。偏是自己的情感,冷色得和她的脸一样。别人曾经也介绍过几个,长安横竖看不上,不是嫌不刚性,就是嫌不自由。有一次酒后和陈藏说道这些人和事,说现在的男人活得都一样的面目暧昧,看上去是个瓜,实质上却是个豆。陈藏就敲着酒杯,呵呵地笑,长安冷冷看着,说:“你这样幸灾乐祸,也活该做光棍杆了。”却听到陈藏说:“你像棵蒲公英梗,任凭心头的花让怀旧老歌的风吹走了,只剩下清冷,也不好。”长安仿佛第一次认识陈藏,也不言语,就觉得眼里有一颗亮亮的泪滴下来。后来,看罢陈藏吐出的烟圈一个个散开,长安就回去了。
  陈藏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一边看长安继续啃苹果,继续写文字。末了,长安暂告一个段落,回头问:“下乡考察结束了?”陈藏说:“毁了。一个存了几百年的古村寨建筑,不知谁出的破主意,被油漆涂得红红绿绿。”长安恨恨地说:“神经病。我说,你还没吃吧?”陈藏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听说有开发价值,就以为要见大世面了,不仅人,连房子都要换身新衣服。”陈藏说得自己也苦笑起来。长安径自立身过去,泡好面,抬着碗递过来。哗哗拔了两口,陈藏又抬起眼看着。长安看了一眼陈藏脸颊上的青色胡渣,想说什么,又抿紧嘴巴。陈藏从来都不缺心眼,就是嘴巴上不会软三分。也许就这模样,才看得人心潮乎乎的。眼神一飘,却去开了窗,让风灌进来。长安转过身去厨房扭开煤气灶,又煎摊了两个鸡蛋。陈藏这才吃了个心满意足,随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长安静静地看着。歌一首接着一首地播放着,陈藏讲起去山寨必经的浮桥,怎么的晃晃悠悠、坡底孤独的木屋、雨中的山路、石间鸣叫的小虫。都是极幽极美的景色,惊心动魄处仿佛时光退回了创世纪时代。当然,那里的人也贫困的惊心动魄。长安说,这种景象也已经到头了,现在就开始漆得红红绿绿,等大批游客涌进后,就会变得花不香,狗不叫了,还有其他的选择么?我早就看明白了,这世上还是清冷之下才没有深重的罪孽。陈藏点了一根烟,慢慢吐出的烟圈,悠悠上升,又散开。听歌里在唱:“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你和我?”陈藏抬起头,恰好一朵云从窗外飘过,脸上也阴了一下。他想提自己房间墙壁上的那幅画,但长安已经开始在敲动着键盘。长安头也不回地又说,夏半山昨天来敲过你的门。陈藏像领会了言下之意,放下手里的杯子,离开了长安的家。
  夏半山的“元滋味”饭庄开在新商业街尽头的转角处,大门面,上下三层,金字招牌。夏半山原在群艺馆写剧本,后来下海开饭庄,凭着自家山里亲戚常弄些山珍野味的,这样折腾了几年,愈加红红火火起来,手底下还养了一帮闲人。有钱了也不能耳顺心平。有人私下就说夏半山到底不是文化人的种,他爹本是个杀猪的,他继承下来就改成炖肉的了。那一年闹非典,又有人举报,然后在饭庄冰柜里搜出了几只已经剥了皮的果子狸,夏半山被罚了好大一笔钱,才保住了饭庄的营业执照。
  推开门,夏半山正和一个戴墨镜的汉子压着嗓子说话。那汉子常在街头晃悠,也常来饭庄吃饭喝酒,都不开钱的。夏半山说:“他被人划了一下。”果然,那汉子脸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看来当时闪避得挺快。夏半山这些年越是没了文气,各形各色的人都结交往来,只是看人的一对眼睛愈发幽深起来,这样,反倒让人摸不透了。那汉子提起手里的啤酒瓶凑到嘴边,一气灌下去半瓶,脸色随即暗红起来。夏半山也不避陈藏,对那汉子说:“这事砸了,看来还得想其他法子,就是让你皮肉受苦了。”那汉子大大咧咧地说:“一物降一物,癞蛤蟆降怪物。我是认栽了。”又说,“我们吃这碗饭的人,挂点红原本就是常事。”说着,晃着膀子走了。夏半山盯着那汉子的后背影,说:“不要命的怕有病的,这是什么世道?”才开饭庄的头一年,夏半山去西双版纳旅游,其间竟然给陈藏寄了封信来。接信那天正下雨,陈藏在下班的路上被淋湿了,洗澡换衣之后,他把信撕开,里面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夏半山呲着牙,沉甸甸地坐在露天冷饮店里,手里举着大杯的啤酒,旁边蹲着一个人在给他擦皮鞋。陈藏摊开信笺,上面大大写着一行字:此时此刻,财大气粗的感觉,真好。后来,夏半山钱越赚越多,当着他人的面口中却极少再嘣出钱财这样的字眼,只在私下对陈藏说,这世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陈藏疑惑地盯着夏半山,怎么看都觉得夏半山脸上流露着服软的沮丧。夏半山对陈藏说:“我被人明明地敲诈了,现在请恶人出马都没用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陈藏问:“谁这么横的胆子?”夏半山却换了话题:“你去看的那个山寨是不是确定为旅游景点了?如果定了,我得抢先去开个饭馆,而且必须快,再晚了恐怕就没戏了。”陈藏说:“定是定了,不过现在也没啥看头了,原本的风味眼看就快毁尽了。”夏半山呵呵一笑,说:“要向前看,发展都是要有代价的。你看看我,只要一听到以旅游业为突破口,强力开发本地旅游资源,当年建成,当年接待游人这样的字眼,就激动得两腿发抖。有开发才会有好前景,有好前景就才会有好日子的。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快……”陈藏忙截住,说:“你做报告啊?破四旧你是没赶上,现在也就是换了个方式,你倒念念有词,振振有理了。”夏半山无声地笑笑,拖着陈藏的手,非要一同上楼喝酒去,说是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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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的生活就是忙个没完没了,尤其是在街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急匆匆赶路的人,晃动的脸庞和错乱的背影混成一片,又仿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到处都是擦肩而过的人,却相互不认识。陈藏遇到长安,她挎个相机站在街边。陈藏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想看看各人都在忙些什么。陈藏又问,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情况?长安斜了他一眼,说:一片盲目的向日葵。然后,背过身一路摇曳多姿而去,在人群里一闪就消失了。而不知为什么,陈藏对这一细节记得非常清楚。世界具有引起幻觉的特点。
  天气热起来了,陈藏去考察过的山寨已经开通旅游专线,车轮滚滚,没有一刻的消停,夏半山在这之前就冲着去了。而此时,反而没有了陈藏的什么事情了。一天,陈藏站在小区的花坛前看花。他半睁着眼,似似乎乎的,像一只蝴蝶被微风浮着,一直悬在花朵的上方。之前的日子,陈藏老是往南塘街上的那家旧书铺里钻。旧书铺的主人原先是个收废旧报纸的,曾经因为误收过夹在废报纸里的红头文件被判刑三年,出来后开了间售旧书的小铺,闲里专事收藏各地方志。经过多次的攀谈,陈藏从他那里获悉不少匪夷所思的、关于田园、山林、家宅、流水花卉诸多事物的确凿说辞。陈藏看花的样子很呆,眸子深处却是姹紫嫣红的,被要出门的长安无意间瞅见,就很惊讶地叫出声来。长安说:“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陈藏说:“普通人看花,都是聚精会神的,殊不知那是将自己的精气神,都倾泻到花上去了,我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洋洋自得,大有学剑不成学看花的心得体会。长安撇嘴,她从来不把陈藏当作异人。她对陈藏说:“要不是你感到自己被隔在山寨旅游开发的喧哗之外,你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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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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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多条线索并存,有的按照事件的发展顺序进行,有的打乱了这种循序,需要读者自行整理。文中的向日葵们向着金钱这个日盲目的追逐。小说显示了作者高超的驾驭题材技巧,令人叹服。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4

  • 下寨龙池

    这个写的很有小说选刊上文章的风格呀。只是那个打乱顺序的叙述技巧是老刀常用的技巧。我也学会了。

    201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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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呵呵,哪有那么好,过奖了。

      201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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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老刀,真是这样的,选刊那些都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气氛。你这个比帅三任五们的那几篇多了几份正经,少了几份调侃。庄重了许多,比口口相传又多了几份真实,少了几份荒诞。

      201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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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呵呵:)

      201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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