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十一看着她一晃而过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我不该留下，不该打赌，这一赌我是输定了。”
　　四、我要是还有两个女儿那该多好
　　“老武，都知道你嗓门儿大，你又吼什么呢！”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篱墙外飘进来。
　　外面走过来一队人，顶盔贯甲的一队金兵。为首的一个一身簇新的铠甲掩映着貂裘，腰间系着一把宽大的弯刀，扎煞着一脸铁线般的胡须。好威武的一位将军，雷十一见过他，他就是金军中有名的勇将——挞揽。
　　他翻身下马，带着一阵铠甲的金鸣大步流星走到院子里，赵榛和雷十一正在和泥，他冲他们看了一眼哈哈大笑道，“伙计都很勤快呀，怪不得这不三不四的两个老东西能赚上这么多钱。”
　　武不三还捧着那只被林细萼染得半红半白的碗，挞揽看了看那只碗，又看了看林不四，“你女儿还没有走呀，我告诉你说，你这女儿得管管了，太不是东西。”
　　“我那女儿又怎么你了？”林不四抱着肩膀撇着嘴说。
　　“她把五马山的残部带到我的治下来，没事，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北地辽阔荒凉还怕多几个人来住不成，可她不该妆成一个村姑，到我营前去卖包子，还说是什么‘美人玉手菊花包’，一两银子一个，害得我的兄弟们开销猛增，还日日盼着她去卖包子。”
　　“细萼！”林不四大叫一声。
　　“要真是美人玉手包得包子也就罢了，就你那二三个伙计也不过就是和我那兵丁一样的粗人，凭什么他们的包子还卖那么贵！”
　　武不三听了笑了起来，“好好好，还是细萼会做生意，以后还是让她去卖包子。”
　　“你这个老东西！”挞揽伸手就是一拳，虎虎生风冲向武大叔心口，看得出是北地硬功的套路，应是有名的伏虎长拳，这一拳劲力十足打下去就是只老虎也要毕命，武不三却不躲不闪，笑呵呵地看着他。
　　雷十一双眼又闪过一道寒光，赵榛拉了拉他的衣角，“别担心他们见面就这样打打闹闹。”正说话间，红影一闪，这几乎硬砸在武不三胸口上的一记重拳，被划过老武肩头的软绵绵的一掌巧妙无比的挡住了。
　　“软绵绵的打在什么东西上了，这么软的手掌你也想打人吗？小骗子！”挞揽冲着不知是什么时候窜到他们面前的林细萼说。
　　“化骨绵掌、寒冰绵掌、吸星大法、春风化雨好像都是不讲究硬碰硬的，我这一掌和刚说的那四种不是一回事，是我结合它们的特点自创而来的，不知道接掌之后对内力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林细萼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你这个小骗子，哪天不要落在我手里。”挞揽猛收回拳头，曲起手指在林细萼鼻子上刮了一下。
　　“好，不和你们聊了，我还要去校场练兵，修好铺面告诉我一声，多给我蒸下些大个儿的肉包子。”挞揽哈哈大笑着打马而去。
　　“细萼刚刚接下那一拳你没受伤吧。”赵榛关切地问。
　　“没事的，放心吧。”林细萼笑容如花。
　　看着这几个人的亲密模样，雷十一的心里怅然若失，信王赵榛和五马山残部就在金将挞揽的治下，连挞揽都不分金人宋人，统统视做治下子民，可宋人的朝廷却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做着一件多么可耻多么可笑的事。
　　不远的地方，赵榛正捧着林细萼的小手仔细端详，雷十一呆望了一下，就独自己低下头和起泥来，本来这滩泥已经和好了，反复的搅拌让它愈发的粘稠光亮，雷十一感到这滩泥就像自己的一腔心事一样，越来越稠越来越细，却只不过是一滩不堪道与外人的湿泥。
　　“这泥已经和得很好了，不要再和了。过来休息会儿吧。”林不四冲他亲切地笑了笑。
　　雷十一也淡淡地笑了一下，和他一起坐在门槛上。
　　“我这个女儿呀，是被我惯坏了，五岁时被南海逍遥客带走，学艺十年学成了一身世人没见过的功夫，而且打那以后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也就只好宠着她纵容她了。”
　　雷十一没有做声，不解地看着他。
　　“本来呀，我老婆给我留下了两个女儿，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奇葩，一个叫细萼，两人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似的，如果不是细萼头上天生长了一片梅花瓣似的红记，谁也分不清哪个是奇葩，哪个是细萼。”林不四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变得很遥远。
　　“她们五岁的时候，我带她们来到了开封，开了一家小客栈，本想带着女儿们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可是不久，云游四方的南海逍遥客来到了我们的小店，说细萼品貌清奇是习武的奇材，我碍不住和他的交情就同意了让她拜他为师，一同去了南海。”
　　“后来呢？”雷十一问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和细萼一模一样的女孩，他感到一个揭示他终身困惑的秘密正悄悄走来。
　　“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奇葩，白天我在店里忙，奇葩喜欢到府衙后，一个种着许多竹子的池塘边去玩。本来平平静静的什么事也没有。结果那一天却一整天也没见她回来，我找了她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她才从池塘里浮出来，小脸旁飘着些红红的花瓣，白白净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讲到这林不四很久没有说话。
　　雷十一不想说话，他的心中就像沉闷的雨前响起了一缕遥远雷声，他知道林不四在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知道那个池塘在什么地方。那里开满了红红的凤仙花，有一个眼睛像黑珍珠一样明亮的小女孩经常在池边玩，那个小女孩像极了今天的林细萼。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总是说不清，不是说成“盼儿”，就是说成“爬儿”，十七年后的今天，二十七岁的雷十一才终于明白，她说的是“葩儿”。
　　那时因为雷贯耳有些事情要在开封府办，就带着他在开封府小住了几日，而他也经常趁着练功之余偷偷溜到那个池边玩，几乎每一天都会碰到她。他们捉蜻蜓、摘花草，短暂的快乐让雷十一几乎忘了那些习武的日子有多么难多么苦，让他重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十岁男孩。
　　那一天和其它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他在又溜出来玩，看到她正在一朵一朵地摘凤仙花，她举着红红的花瓣，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对他说，“这个可以染指甲。”
　　雷十一刚刚接过一片小小的红花瓣，雷贯耳就沉着脸慢慢走了过来。年方十岁的雷十一像傻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那个摘花的小女孩却依然翘着胖胖的小手指一瓣一瓣的摘着红红的花瓣。
　　“你每天都溜了来就是为了和她玩吗？”雷贯耳的脸上带着一丝冷冷的微笑。
　　雷十一摇摇头。
　　“快回去练功吧。”
　　他拉着雷十一向开封府走去，雷十一没有听到身后响起一丝声息，却像有无限牵挂一样，不忍离去，情不自禁的非要回头望了一眼，池边摇曳着雪白的茅草，凤仙花还是那样鲜红欲滴，但却看不到了那个小女孩，只是，水面上浮着几片红红的花瓣。
　　从此雷十一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池边，再也没有在练功之余偷偷出去玩，而那一池碧水上的几点花瓣就像一个无法破解的咒符一样缠着他，夜夜入梦，一直缠了十七年。
　　穿过时光重重的帏幕，那个早已落水而死的五岁女娃的声音又恍然而至，“这个可以染指甲。”辛酸的热浪在心里翻腾，雷十一这才明白为什么见到林细萼就觉得那么眼熟，为什么看到她摘花，他的心里就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可此时他只是眼酸心酸，却流不出一滴泪。
　　“唉，”林不四叹了口气，“我老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他望了望雷十一，又转过头去望着亲密说笑的赵榛和林细萼，“细萼跟了赵榛，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她情愿跟着他，因为那次她夜盗大内府库如果不是赵榛指挥待卫向相反的方向追击，就是十个林细萼也就地伏诛了，这是他们命里注定的缘分。奇葩要是活着该多好，她的性情比细萼好，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雷十一的脸上浮起了一个苦笑，“林大叔，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林不四握了一下雷十一的手，“因为我信任你，不知为什么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我应该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