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厄运的谜语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讨论总是有的,陈三乐尝试着把我当作可以交换意见的信徒。单独呆在寝室的时候,陈三乐总习惯让我不停地翻阅参考书,查找相应的心理学定义,好学不倦地核对,比较。假如出现含糊不通之处,他干脆放下笔记本,躺平,让双腿蜷曲过顶,闭上眼睛回忆并按分秒时间段复述当时感受,头夹在双腿中间。最后再伸直身体,蹬着一双迷离的眼睛,那情景极为骇异。
  我用最真诚最谦虚的声音叫着陈三乐的名字,说:“我真心地只想问你一句,这就是你爱情成果的感受?”陈三乐对我说:“我不知怎么表达出来。”我说:“其实,你是知道的。”陈三乐说:“都说这是一种凌空失足的体验。可我只要掉了一级台阶的感受,究竟错在哪里?”眼神一经恢复,他的神态就显得真诚了。于是,我带着极大的耐心说:“我如果是你,首先要做的是把脑子里的想法放下。”“我放不下想法,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一切。”这番对话自然没有结果,却也引起了陈三乐的注意。
  再经历几番反复,陈三乐终于绝望的告诉自己,这个疑问不是他这个年龄和知识程度能够解决的。
  
  放弃第一个问题的陈三乐在临近毕业的这个学期是非常快乐和无聊的。为了更专心于和小杏爱情,他专门往有兴趣议论这个话题的人群中挤。在很多场合中,那个被称为爱情的东西都是传说成凌空失足般的一见钟情,传说是沉溺不能自拔的,传说相爱能心灵相通、一损俱损、舍生忘死,甚至还能双双殉情、含笑共赴九泉的,越是玄乎,越让听的人神魂激荡,盲目而不能自已。
  而里面没有陈三乐最应该听到的一句警告,以至于多年以后的一个午夜,他拨通我的电话,在那一头叫道:“有个耶鲁的秃顶说,后人所理解的浪漫爱情,都是莎士比亚一个人胡扯出来的。他妈的,这一句话当初就应该刻在方舟之上!”电话戛然断线,那一端的人仿佛沉入了水底,再也无声无息。
  相信小杏屡次判断已经怀孕的错误消息,在一定程度上造成陈三乐周期性的恍惚不安外,并没有成功构筑出一条婚前不可逾越的长城。随着毕业,他们就同居了,躺在新买的弹簧床上,陈三乐第一次从容不迫把小杏摊平,全身心投入游刃有余的程序中。初始嘴里还呜呜有声,渐次感觉一种不停下潜的冲动由下往上涌,眼前一片薄雾漫出,下坠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挤得他胸口疼,却又是那样的昂奋,他害怕了,头慌乱得往上升仰,他好像真的进入了溺水状态,沉沉的身体丝毫不听跃出水面的召唤。在他几乎绝望的认为自己要死去时,终于全身倏然松驰,房间如此明亮,眼见一片清晰,那声不由自主的欢呼快速的奔出胸腔,托着他轻轻上升起来。
  
  之后,日子就平静下来。小杏逐渐展露出无所不知的生活观点和才能。不用陈三乐参与,二人世界也能显出井然有序的勃勃生机。小杏一天天变得活跃主动起来,然而,陈三乐却愈发感觉出置身事外的索然无味,他每天按时上班、回家、吃饭、睡觉外,他只专注于看大量的盗版影视碟片,虽然有时看起来好像是在为了敷衍一段临睡前的时光。他在影碟机里塞进去张名叫《地域解剖》的碟,然后钻进厨房洗碗,等陈三乐折回来时,却猛然发现一个女人肌肤苍白的丰满女人躺在房间中央的空床上,她一丝不挂,镜头慢慢拉近,锁住一双鲜红妖艳的唇。
  她与陈三乐对视,又好像目中无人似的,倒是陈三乐感到血顿时涌上脑子,手足无措的背过身去。
  
  “男人为什么如此虚弱?”印在碟片包装上的这句话,在以后的回味中,竟稀释出许多感慨来。陈三乐又多次播放观看,同时幻想与片中女人一度邂逅的那个机会的来临。可是,虚幻毕竟不能化成现实,失落的陈三乐滑入到情绪的低谷。他们结婚了,乔迁新居的那天,胡乱塞进手提塑料袋的碟片在搬运过程中不翼而飞。
  日常生活琐碎连绵,连床第的乐趣,也出现大段的空白。陈三乐变得日渐郁郁无欢。如果没有意外,他注定要平庸一生到老,最后没有人会记住他,甚至是我这个他最好的同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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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的叙述,是我填完求职表格离开那幢写字楼后,根据我对陈三乐同学时代的观察了解,以及日后彼此电话交流部分片段组合的,实际上谁也弄不清楚陈三乐是为什么走向那条河流的?或许除了他,忧伤的小杏还会知道某些隐情。我后来确实对这个事情有些着迷,像面对又一个复杂的心理案例,终日琢磨而不得其解。随后,小杏一概拒绝与我见面或接听我的电话,更增加了它的神密吸引力。
  真相或许非常简单,陈三乐就单纯的只想到河边消磨时光而已。
  这样,满腹专业知识的陈三乐,经过数年的生活磨练和体验,做了大量的笔记,觉得可以动笔写一本欲望与体验方面的书。这是当年就读时他就设定下的计划。而现在就摊开在他办公室案头的未完手稿成了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兼及遗物。写作疲劳之余,他常常散步走到河边,坐在突起的石块上,对着默默流淌的河水沉思,所谓智者乐水。有时,他会随身携带一本书,随意的翻阅几页。遗留在河边的那本书上有几页留下新折的痕迹,这说明,陈三乐曾经一丝不苟的钻研精神已经恢复。
  
  陈三乐中午离开办公室前,把散开在桌面上的手稿按页码理好,整齐放在茶杯一侧,说:“我出去走走。”出门时,他又提上一本书,并且掏出手机,仔细和另一个人核对过时间。那人问:“你要去多久?”陈三乐也不答话,大步往外走去。到了门口,那人还叫了一声想让他站住,下午单位里有一个要紧的会,而且不能缺席。可陈三乐却径直走了出去。
  后来才知道的事实还有,那天下午,坐在河边的陈三乐对脊背黝黑的那个小男孩讲过一句事后听来颇有深意的话——并不是落水带来了死亡,而是死亡需要落水。
  陈三乐自得悠闲地坐下看书,过了一会儿,对面的石堤上冒出来那一群孩子,他们一边嘻笑吵嚷着,一边飞快扒光身上衣服,露出圆鼓鼓的白肚皮和细瘦的四肢,像青蛙一样,用夸张的动作跳进河流,感受清凉刺激的尖叫此起彼伏。陈三乐皱起眉头,偷得浮生半日闲心境被无端破坏了。
  
  他开始四处张望,偶尔对着天际凝视片刻。这时候,脚下的河面上突然传来哗哗的划水声,是一个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孩子径直游过来,很快到了陈三乐面前。小孩一只手搭住石堤,一只手抹着脸,看了一眼陈三乐,然后松开石堤上的手,准备返身往回游时,陈三乐大声叫道:“你要小心!”
  小孩马上停下来,狐疑的看看水面,然后掉转头对着陈三乐,他不知道需要小心什么。
  陈三乐随即又起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小孩会不会潜水,在水下的体验是什么。小孩显得很得意起来,说他能在水里一口气憋着数一百四十五下,而不明白陈三乐问的体验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指潜水员背上的那个筒,要是那样的话,他没有哪个体验。于是陈三乐换了一种更直接的问法,那小孩一听就明白了。说水下面有好几层,一层比一层暗,越往下胸口越憋涨,头忍不住的往上伸,只要一蹬腿挺身,人就会飞一样的漂上来。在说话当中,他不停的踩着水,或吸一口,沉下去又直直地冒出来,就像他往日教练比他小的孩子那样充满了自信。
  陈三乐的心里充满羡慕。因为他一直没有学会游泳,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必须围着游泳圈,手扶着游泳池边缘的台阶一遍遍绕着,才可感受人在水中的滋味。如果想把头潜进水里,那仅限于在儿童区的浅水地带。
  
  陈三乐仅仅停顿了几秒钟,便及时回忆起了随着上次掉入下水道冒出来的那个疑问。他觉得此刻联想起这个问题似乎犹如灵感电闪,好像颇有些天马行空的色彩。于是,他用一种很直接的方式把自己多年的疑问告诉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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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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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有多少人会思考需要用生命体验的东西?这种人要么狠偏执,要么很睿智,我想陈三乐属于后者,我不能对他做什么过分的评价。都说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这篇小说对语言的熟练运用登峰造极,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用说出来,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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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4

  • 夫巴东

    我对我的评论和留言以及稿件没法控制,几年后,估计又会在网站留下痕迹,这真叫人郁闷,我在乎这些。如果我有一天背叛了自己的文学,我希望我在世间没有留下一丝印迹。风之影对我的影响至今仍在。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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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夫巴东

    我喜欢大家议论小说的内容,不喜欢评论小说的手法。什么手法那是作家个人的事情,一个人一个样,也可以重复自己的,别个的,总之没什么好说的。我最近有一些退稿,基本上都在说什么手法,说你这主题先行啊,说你这没结构散乱啊,这些都没法理解,按杂志发稿要求有条框,但编辑作为独立的作家,不应该有这样的思想。我觉得首先得放得开,什么形式都能接受,这是一个作家的境界。何况,形式是会过时的,个人存在才不变。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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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什么形式都能存在,这确实对的。写什么内容,是小说表达的“道”所在,怎么写,又是小说的“技”所在。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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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死而后生?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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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方玉洁

    很不好意思的说,我看完了,也没明白到底要表达什么。或许,这小说真的是一个谜语吧。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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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这个小说在被黑前已经审过一次,就在29日晚,感慨呀。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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