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身心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的人,往往会感到焦躁或郁闷,从而极易引发执拗情绪。我在参加完由一位掌门驴朋友组织的户外一日登山活动后,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并没有从近来的烦闷当中彻底解脱出来,便不顾众位驴友的劝阻,固执地使自己变成了一头独驴。
人是群居动物,但总有人会主动或被动地坠入到某种孤独里。
孤独,本是指孤单的个体,却被人们常用来描述那些思想深邃的人所特有的一览众山小或知音难觅的心理状态,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在精神世界中特立独行的孤独伟人。
在一些人的切身感受中,孤独,似乎是孤单中的寂寞,或许是茫然里的迷失,也可能是需要抚慰的空虚。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则似乎是在追求一种不受外界打扰的身心放松,或许是在迷恋一种异乎冷静的思维空间,也有可能是在享受人生中的一种极致的自我境界。
在莽莽秦岭中这片苍翠山野中踽踽独行的我,对孤独究竟是何种感受呢?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反正是没有丝毫的“念天地这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种感觉。我只是个工科出身的普通脑力劳动者,生命的进程中至今还没有遭遇过令人椎心顿足的重大挫折,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悲怆情怀。
此刻,昨晚已乘车从秦岭这座巨大山脉下的高速公路隧道返回去的驴友们,或许正在家中舒适的席梦思上做着清晨时分的美梦或是噩梦。而孤单的我,却面对着这座名叫黄花岭的嵯峨高山,计划用双脚做一次身与心的孤独旅程,这或许能换来我精神上的某些释然。
昨夜不知何时生成的满天巨厚云层已使眼前的崇山峻岭云遮雾罩。那轮每日都要独起独落的太阳,正在右前方那座高耸山峰的另一面,不被察觉地攀爬着。
为保护丹江口水库的水源地,这座大山里的山民都已被政府迁了出来。一根红白相间的铁管栏杆横挡在几近废弃的沙石路上,栏杆下方悬吊着的一面“封山育林,严禁烟火”的警示牌上又被人歪歪扭扭地涂上了“前方塌方,车辆绕行”黑色大字,蓝色牌面显得杂乱无章。
面对眼前突兀而起的嵯峨山脉,还未完全进入孤独状态的我必须要暂停其它思考来做出选择:是走左侧驴道的捷径?还是走右侧的砂石路?
阴沉的天气迫使我在犹豫中做出了这次孤独旅程中的第一个决定:走沙石路要稳妥些,距广货街镇三十一公里,预计八小时的行程。
孤独最为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一个人的思维左右着自身的行为目的,无需商议,没有纷争。
老旧斑驳的沙石路面宛如一条巨大的灰色蟒蛇,扭曲着长长的躯体静悄悄地一头钻入了前方随着山势起伏的密林之中。
四下一片寂静,偶尔,从山林里传来几声鸟鸣。空山鸟语,反而衬托了这片苍翠的山野庄严肃穆般的神圣宁静。
露水正浓,路旁岩壁上与坡边树下的各种野草和低矮灌木仿佛刚刚出浴,主茎侧条上的新芽老叶都显得湿漉漉水灵灵。
一只大山雀从山林间飞了过来,径直落在路旁一棵高大的杉树上喳喳叫了几声,便再次飞起在我头顶上方打了个旋又飞回了密林中。孤独的它似乎向孤独的我匆匆地道了声早安。
转过一个弯道,隐约有了潺潺水声。循声望去,山涧里泛着些许粼粼波光的微绿溪水正优雅地绕过几个卧牛巨石。一只做沉思状的孤独白鹭,静立在溪边一动不动。
我端起相机,弯腰挪步想找个合适的角度拍下这只正在安享孤独的白鹭。
快门几声轻响后,我习惯性地慢慢转着相机看着取景器里的风景。刚转了不到三十度,镜头里竟出现了一位全副装备的驴女。
调整光圈校准焦距,天!白色遮阳帽帽檐下竟是一张俊俏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瓜子脸庞。仔细再看,是那种若哪个五官再长得协调点就会令人惊羡万分的绝顶美女。
她孑立在一棵皂角树下的一块凸石上,也在默默注视着那只孤单的白鹭,孤独凝视着孤独。
我再次按下快门。
只可惜,相机的长焦镜头框不进那只白鹭,否则,我这位在驴友圈内还有点名气的色(摄)友,或许会用这青山绿水为背景,以茕茕孑立的她和形影相吊的白鹭为素材,创作出一幅主题为《孤独》的摄影杰作。
她可能早已看到了我,无动于衷。
“你好!”我走过她身旁时并未停下脚步。
“你好。”她的磁性语音清脆干净,若唱歌或许会勾人心魄。
“你是上还是下?”我这句问话刚一出口,心里就有些后悔。
她微微动了动,反问道:“你呢?”
分明是在明知故问,或是没话找话,真有些无聊,但她的美貌还是迫使我屈从于礼貌:“上。”
“搭个伴?可以吗?”
驴友在野外相遇,不主动邀请伴行,我也确实不愿与她同行来搅了我这次计划好的孤独旅程。我按驴友的惯例旁若无人似地继续迈着脚步以表示拒绝,。
走出了近一公里,她却一直跟着我,距离不远不近,约十步。
这样的“尾巴”让我走得很不自在,我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她加快脚步,距我三米止步。
“三十公里翻山路,路上没有驴圈,还可能有雨。”
“有你。”
“什么意思?”
“搭个伴。”
“我是独驴。”
她不容争辩:“我不是野兽。”
我皱皱眉,把一个脏字加一个感叹号咽在肚里:“操!”
陌生驴友之间有三不问的行规:不问年龄与工作,不问收入与住址,不问婚姻与健康。
“三十公里翻山路,你打算走几个小时?”
“随你。”
“怕你的驴蹄没掌。”
“有你。”
天,还是块粘包赖的驴皮胶,莫非她是在打算摆脱孤独?我默然回过身继续走路。
太阳或许已经爬上了那座高山。越压越低的云层已彻底打消了太阳巡视这片青山绿水的念头,它竭力射出的那些普照大地的灿烂阳光,这会儿都躺在云层上面歇乏。
走砂石路失去了走驴道时的某些乐趣,迈动着的双腿带着机械般的枯燥感,这使我开始有些懊悔这次原本是打算享受孤独的旅程。
“请问,边上的这棵树是什么树?”一直与我横向保持三步距离的她突然抬起手臂指着路旁坡上的一棵树问道。
“柞树。”
“哪个柞?”
“柞树的柞。”
“哼,没说一样。”
“上网查,顺便再看看颜学恕的电影《野山》,能养蚕。”
她边走边看着那棵树,若有所思。
路坡陡了起来,我拄起手杖助力。她在旁边邯郸学步,也从背包上取下了手杖。我用余光瞄了一眼,装备不错,那根钛铝合金伸缩登山杖要比我的这根价钱要贵许多。
她可能带足了这个季节驴友所需的所有装备,沉重的行囊使她走得有些吃力,粉红的脸庞上已有了亮亮的水色,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唉,这种速度,怕半夜也到不了广货街。
享受孤独,不能被人打扰,即使周围的人不想打扰你,但他们出现在视线里,往往会使人的孤独心绪变得乱七八糟。心情就如身后背包上水壶里的水,可以尽量保持水平,但不能保持平静。
默默地上行了约两公里,在一狗腿弯的回头处,她停住脚步:“歇会儿。”
我不情愿地站住。
她拿出水壶:“喝水?”
“我有。”
“劳驾,你转过身去,我走热了,脱件衣服。”
路旁的岩壁缝里有一只孤独的蜥蜴,它伸出半个脑袋呆楞楞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我不是它的同类,无法判断它的表情,但可以推测出它的心情是万分沮丧,正犹豫着是该爬回岩隙里?还是继续等待阳光?
我悄悄举起相机瞄住了它。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妈呀!”
我身不由己地一回头,也是一惊。她竟裸着雪白的上身,正拿着一件粉色的内衣向后扑打,胸前只横着一只高耸的肉色乳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