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似乎并不太难为情:“有只大虫子落在我的背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笑,秀发粉面黑眸白牙丰胸纤腰玉身,不能不说,确实很美。
我扭回了头。
“没拍张照?”
“我的相机不吃肉。”
“咯咯咯咯——”身后的笑声十分悦耳,甚至有些勾魂。荒山野岭,蒲松龄他老人家的古板头象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
我继续抓拍岩缝里的那只蜥蜴,小家伙却似乎很讨厌我打扰了它的孤独,把头慢慢缩了回去。
“我好了,走吧。”
“换一下背包。”
“为什么?”
“你是重装,我的连轻装都很勉强,不太公平。”
“呵呵,看来我的预感没错。”
“想顺道找个挑夫偷懒?”
“你不像坏人。”
“给你五秒钟,换还是不换?”
“怜香惜玉?”
“怕天黑前找不到驴圈。”
接过她背包的那一刹那,背包重量使我不禁咽了口唾液,并把那个差点出口的“操”字也硬带进了肚里。
她这只死沉死沉的背包使我彻底打消了这次享受孤独的念头,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丝想搭便车的念头。我边走边默默地调整着背带的长度,心里不免嘀咕,一位年轻姑娘做重装户外,她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看,那棵树很特别,看着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顺着她的手杖所指望去,左前方一面已被云层罩住上半截的还算陡峭的山坡上,密密匝匝地长满了不太高的飞播白皮松,一棵绿色要浅一些的树木探出树冠,显露在松林中间。距离过远不易辨认,好像是一棵孤独的麻栎。
“无奈的孤独。”
“你说什么?”
“它正孤独地等待着死亡。”
“你能说明白点吗?”
“那些松树还是少年,一旦它们长大,便会使整面山坡变为排斥异类的林海松涛,那棵无法去寻求新生存环境的异类,将不能继续本来应该完整的生命,会孤独地提前死去。”
“真的吗?”
“孤独不是格格不入,就如我对你这个……”我突然觉得话不对,便把后面的“母驴皮”咽了回去。
她边走边眨巴着大眼睛琢磨着我的话。
灰黑色的云层越发低了,几乎就贴着头顶蠕动。已能闻到湿漉漉的雨水气息,就掺杂在浓郁的草木气味之中。
山势变陡,路面抬升得很快,我们向云中走去。
下雨,并不是一件沮丧之事。雨中的旅程,反而会使一个孤独的行者产生一种沉浸在自我中的清爽和惬意,但此刻的我,已预感到无法再做这样的享受。
不久,便有打前哨的零星雨滴翩然而落。不等我们穿好雨披,由无数雨滴组成的庞大军团便蜂拥而降。
雨水军团潇洒奏响的山野交响曲,主宰了周围世界。
操,天气预报说是小雨,怎么一开始下就成了大雨?我停下脚步。
“我们怎么办?”她又开始说话。
我抹了一把脸,心里像塞了团麻。
“问你话呢。”
“……”
她用手杖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在幻想。”
“幻想?”
“车、房子、山洞。”
“不走了?”
“这雨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不享受你的独驴的乐趣了?”
“哼,明明是一对驴。”
“呵呵,明白了,是我干扰了你,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你这只死沉死沉的包。”
“那还是换过来吧。”
我无动于衷。
“那好,我来祈祷这会儿来辆车,最好是架直升机。”
这会儿我可没有任何心情来开玩笑。
能见度很低。哗哗的雨水声中,天地已成混沌世界,我已分不清我俩是在雨里还是在云中。峡谷对面的山林和峭壁都已经隐匿在这片帐篷式的潇潇雨雾后面,好在没刮起多大的风。
不会有车,山脚下的那根栏杆会挡住所有的车辆。
我抬脚继续向前走去,这会儿要找到一个避雨之地不是幻想,是理想。
约五分钟后,她一声尖叫:“看那有座房子!”
不远处的弯道坡下,在一个很像滑坡体的顶部堆积平台上,立着一座颓败的黑瓦房。
雨不见小,我犹豫着继续走了好几十步,来到下到那所房子的小石阶路口时才做出了歇脚避雨的决定,便顺着残损的石阶拐了下去。
这是一个被山民遗弃的家园。
房子没有门窗,残存着大半个屋顶。小小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杂木树枝树干,屋檐下还码着一小堆长短基本相同的青冈木。
还未走到屋门前,一只嘴里叼着什么东西的大黑猫如箭一般从窗口窜了出来。身后她的惊叫声还未落地,黑猫便已不见了踪影。
屋内可谓是真正的环堵萧然,不蔽风日。一面凹凸不平的土炕横在里面,土炕上方的墙角悬吊着一些巨大的蛛网,上面粘着许多昆虫尸体,地面上则是大部分积水少部分潮湿。
她的背包里还有两件工具。我在地上凿了一道渠,排了一些积水。她在旁边拿着一截树枝笨手笨脚地到处瞎捅,给我帮着无谓的倒忙。
“去把那些蜘蛛网捅下来。”
“为什么?”
“那里干燥些,可以休息。”
她走了过去,笨拙的挥杆架势一看就是一位没干过什么体力活的白领小姐。
“哎,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独驴。”
“能问你贵姓吗?”
“钟。”
“钟表的钟?”
“钟楼的钟。”
“不都一样吗?钟哥……”
“叫叔。”
“哼,想占便宜,叫你钟大哥吧。我叫乳鸽(音),也是哥,我叫你你叫我正好相抵。”
我闷头干活,心里暗道:“乳鸽?一个漂亮姑娘,叫什么不好。”
在半个屋顶下刚收拾出一块歇脚之地,外面雨声又大了起来。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下得时间过长,我可不想在这里来个“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污秽的墙体上有几道竖向裂缝,我意识到脚下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滑坡。正被雨水浸润的滑体,只有老天能知道会何时滑下去,可能立刻,也有可能是数十年。
担心驱使我走出房子四下打量,想找到这个疑是滑坡的后缘地层拉裂来验证我的判断。
滑体后缘的裂缝十分明显,就在砂石路的路坎下面,标准的弧形张力拉裂,院子里的地面上也有几道一指宽的次生拉裂。从破损的砂石路肩上流出的一股嬉闹跳动的雨水,正顺着残损的青石台阶汩汩地流下来,一头钻进了地裂缝里。
滑坡最怕这样灌水,我的心被揪了起来,犹豫着是在这里避一会儿雨?还是马上离开这里。
身后又传来她的一声惊叫。
她从门里探出头:“钟大哥,炕里有老鼠!”
我进屋在炕前蹲下,一个破洞里传出了几声细细的动物叫声。用头灯照去,是一只刚睁眼的猫崽,正颤巍巍地对我晃动着小脑袋。
“是只猫。”
“猫?不是老鼠?”
“一只小猫崽。”
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是她俯身凑了过来:“哎呀,刚才是我们把猫妈妈给吓跑了吧?”
“嗯,看来那只黑猫一直守着这个被人废弃的家园。”
我刚要站起身,突然感觉地面似乎动了一下,我忙急喊道:“拿上东西,离开这!”
我突如其来的喊声和剧烈的动作使她受到了某种惊吓,她半张着嘴茫然不知所措。我迅速抓起炕上的两个背包,刚拉住她的一只手臂,她又是一声惊叫。
刚才跑走的那只黑猫犹如一个黑色幽灵从窗台上闪了进来,不顾一切地扑向炕洞,叼出那只小猫便飞窜了出去。
“快走!”我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的手臂便匆匆地往出走。
路坎下那道刚才还只有几指宽的主地裂缝此刻宽度已近半米,什么地方还发出嗡嗡声响。我拉着她拼命加快脚步刚跨过去,就感觉有明显的沉闷声音从脚下发出,身后的她又是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