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圆。牛儿们有一点骚动。远处屋里传来女人低沉压抑的呻吟声。小秀香觉得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仿佛是从自己身体的深处,从黑夜的最隐秘处传过来的。她没有力气再动弹,她被一种力量牵着鼻子,像牛一样漫无目的地冲突着兴奋着。她觉得自己跟那头叫做花旦的小牛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热乎劲过了,长耕拿身上青草杆子拔拉着歪在一起小秀香,嘴里说就咱们这么一对鸳鸯,冲着刚才那样,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多对福!唉,说罢叹了一声。
小秀香乜斜他一眼,你别臭美了,谁跟你搭火过日子,你老婆正病着,你可别没良心。咱俩也就你情我愿了趁意了这么一次,以后……
以后我这心里就腾出来个地儿专门供着秀香妹子你!
小秀香不出声,只吊着醉晕晕的眼儿笑。
长耕说秀香你别那么看我,好像我沾了你多少便宜!
秀香哼地一笑,你以为我这里有多少便宜好沾?告诉你长耕,今天就算咱俩成了相好,我一不会借你钱,二不会轰你女人的窝,我只自由自在地过活,你不明白。
你把我想成啥人了?眼下这样我看最好。长耕大概失望了。
眼下这样就好?小秀香眼睛盯看了长耕两眼又耷下,换了个话头,那你前几年在城里打工,比现在又咋样?
我打工那还算是赚了点钱回来的,进城打工现在人人都去,那样到底好不好,每个人就得自己算算喽。你想想,村里人出去,要吃要住得花钱,来回还得要车票。而咱这村里,吃住不用愁,省去来回多少折腾的本钱!更主要是,城里一说起农民,就代表两个字,民工!别说咱农民被城里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咱自个活得还老委屈!
长耕又望望他屋里头,说起自己因为自己在外两年顾不了家,家里老婆女人当作男人使落下一身病,两年辛苦挣下的钱,最后全归医院了。这样算来进城打工还不是白忙活了?村里原来外面开货车的梁四合,他不也一样要老老实实在这村子里干营生了。
在村里干营生,家人不用分开,乡里乡亲,还都有个照应。长耕瞟一眼小秀香,现在我种地带养奶牛,每年收入也上万了,在这岗岭村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你跟我相好,只有你的福享,还怕人家借你钱?女人家,到底头发长见识短!长耕用粗拉拉的手绕弄着小秀香的头发。
小秀香一甩手把长耕的手打了下去,那你就在这村里呆着了,呆上一辈子?
长耕脖一梗,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以后还不兴进城?那个时侯,咱不是民工,咱是那农民企业家,这个!长耕向小秀香举举大拇指。
牛样儿!小秀香身子一倾,就势伏在长耕身上。
五
就像殷灵芝打算的那样,花旦顺顺当当地产下了一个小花旦,那下蛋的事就像没发生过。梁四合盘算着把这小花旦卖了,那本儿也便稳当当回来了。殷灵芝却不答应。殷灵芝的目标是做岗岭村最大的养牛户,那就必须多出长耕家才成。灵芝家里的牛栅能存栏八头奶牛。现在,里头除了花旦母子俩,还大大宽绰哩!
好在花旦的确是好牛。一般的牛一天产奶也就四五十斤,花旦产的奶少说也有七十斤。村里有心的人就不免过来讨教,梁四合打着哼哈捂得严实,殷灵芝却爽快。
顶是挑一头好犊子要紧!
定时给饮干净温乎水,粗精搭配咧!
喂干玉米桔子搭配青贮玉米,加拌酒糟!
人们便说当初灵芝买花旦买对了。但他们并不知道殷灵芝梁四合两口子虽然两个人虽然平日里有些吵吵嚷嚷,但真正做事来不管是妇唱夫随夫唱妇随都能搭配个差不离儿。梁四合在家养着腿也没闲着,看书还真填了一肚子的科学养殖办法,在自己家的花旦身上变着法地用了又用,八成是管用的。他又在自己家的院地见缝插针地种了一片又一片的紫花苜蓿,不光饲料钱省下了,还壮了门面风景,村里人眼气,有几个老想跟着学,殷灵芝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一边夸一边硬拽着梁四合当师傅。
殷灵芝的心思是愿意养牛的都有好日子过。凭这个,村里人就说到底是当年的小二姐,不光人好,还有一心窝子的热乎!
殷灵芝还想再买两头黑白花。
这次她想直接买怀崽的奶牛,产奶快,生下小母牛便赚。
那要生下小公牛哩?梁四合可不愿一下子养许多牛。
咱可不像长耕子非养个荷斯坦二代,咱生下公的就卖!
梁四合点头,在养牛上头的心思,他没有媳妇转得快。但他有他的心思,他说媳妇啊,咱俩一眨眼都三十了,别人家娃儿都俩了,咱还是一串没有结瓜的藤,你也别净光想着生牛犊子,赶紧生孩子是正经。不管是个带把儿的,还是丫片子,好歹也像那花旦一样,打紧地怀上一个才好!
男人说的有道理,但又没道理,难道怀孩子也得单指着她不成?眼下殷灵芝顾不及这些,她一双眼嗔怪地望着男人,只挂念着如何买黑白花,她说这事要有钱就好办,现在正是趁热打铁地扩大养殖的时侯。
打铁?梁四合直想打岔。梁中合说要趁热打铁,现在得赶紧干活儿。殷灵芝问干啥活,梁四合憋着坏,说犁地播种生孩子呗,这比养牛要紧不是?见媳妇没什么热情反应,梁自合又才慢悠悠地说,你急什么,信用社的钱不好贷,你忘了身边还有个活银行!活银行?小秀香呗,你只要张嘴,她能有二话?你这娘们,连借钱的路子都摸不着,还老要显巴自个多粘气儿!梁四合还算是给媳妇说出了一个门道。
小秀香听殷灵芝借钱,倒也痛快,拿出一张二万的定期单子,让殷灵芝去信用社取钱。殷灵芝则递给小秀香一张白条,上面无非写着什么时间连本带利怎么还款。小秀香看也没看就推给殷灵芝,说那几个利息钱我也不稀罕,我这钱借给你们两口子,就相当于出资投给你们两口子了,你们干得好,分我三分利便是,要是砸锅了,缓着慢慢还也没价事。咱们这个村,能耐的主儿没几个,我这个人也不粘个气儿,旺火生不起来,也只能一边补添些柴火了。
秀香你这话,让人听了心里热烘烘的,可要怎个谢你哩?
谢啥,我实话告诉灵芝姐,我跟长耕子好上了。反正我不怎么在村里呆,不怕飞闲话。长耕子那小子也愁着钱哩,他那儿我没给留丁点余地,我就觉着,他怎么也不抵住你这儿踏实!
那人一身的火,真叫人受不了,小秀香不察觉笑了一下,眼光瞟着远处,就是不想叫那家伙人财都得了手,妹妹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对灵芝,也更像是对自个说。
殷灵芝的奶牛存栏一下子增加了六头,都是正宗谱系的黑白花,再加上花旦那两头,八头牛喂起来规模上去了,喂养与挤奶跟先前都不同了。殷灵芝跟梁四合商量,又咬牙买了批成套的挤奶设备,家里那紫花苜蓿根本不够用,就又进了些。这些在村里都是没有过的,奶站的人也闻风而动,把据点临时设在殷灵芝家。
相比之下,长耕觉得自家就差多。以前自己在村里是养牛老大,一眨眼殷灵芝就踮着脚赶到了前头,那娘们是真舍得使钱投进呀,那样子可是豁出去要大干一场了!想想人家两口子怎么也是有个商量,自己的这个婆娘,干活别指望,不拖后腿就阿弥陀佛。小秀香那儿是铁母鸡一个,一撮毛也不肯拨。他心里的不痛快只能像牛一样自己来回倒嚼。长耕的媳妇知道自己男人有心事,想想自己不中用,这一阵子那小秀香的声音布谷鸟一样在院里时不时地隐隐作响,心下不痛快着,身上也显不了好。论长耕媳妇,那以前也是极要强的,长耕在外头那些年,这媳妇也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夫妻一场,长耕不忍亏待了这没命的女人。女人的病他要治。他的牛得壮奶。
现在让长耕头疼的是他的牛也不争气。不知咋地了,一个个耍酒疯似地眼神兴奋,行为不稳,肚子四周皮肤还有皮疹,便秘交替着下痢,有一头还有麻痹、虚脱症状。长耕担心自己这牛是不是就是疯牛病了,兽医来看过问饲料里喂得怎么有股酒味,长耕说是听四拐家说的这样产奶好,兽医说这是什么道理,叫赶紧把这酒饲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