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隔了老半天,我顿出了这个字。只是声音轻地仿佛要被尘埃过滤掉一样……其实吐出这个字,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说给娟子听,再也许是说给时光听……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干净、勇敢、善良以及饱经尘世沧桑的娟子,我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反对?理解?支持?还是鼓励?……这一年娟子才二十岁。她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我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
你知道的,我书读的少,脑子又不是很聪明的人,去给别人打工挣钱挣不了多少钱,但我的速度可以,所以我都尽量给别人做计件的体力活。洗一个盘子两毛钱,我最大的记录是一天洗了一千个盘子,挣了两百块,那是我挣的最多的一天,我很骄傲。
娟子依然很平静地讲着,讲到最后挣钱的经历时,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随即,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包烟,很娴熟地点燃,然后抽着,目光依然是望着那些遥远的窗外——我也猜不透的地方。我看到了她的指甲缝隙里有很多蜡黄蜡黄的模糊纹理,我知道,这些年是烟带她熬过来的……
其实,我和曹小卒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是今天这个桌子的位置……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他的青龙纹身……就在这里,所有的故事才开始上演……就在这里,我的青春仿佛才开始拉开序幕……而就在这里,我便从一个少女蜕变成了一个女人……这里承载着我们所有的爱和恨,同时,这里也是我们的青冢。娟子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很平淡地讲述着这些……
顺势,我也从桌子上娟子的烟盒里摸了一根烟,燃起来,放在唇齿之间,吸了一口,结果呛了半天。最后把娟子惹笑了。
后来,娟子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很美,很真实。
那你家人呢?过了很久,我说出了这句话。
前年我大姐结婚,家里还联系过我,不过我没有回去。我害怕童年的故事重新上演。或许我自己好好地生活和活着就是对自己和对家人最好的礼物了。娟子的声音好像比刚刚略微大了一些,但不变的仍然是她平静给我叙述的那种感觉。还有一天,我梦到我又回到童年的家了,一会儿在农村一个人玩耍,一会儿又回到城里的家,梦里的父亲母亲吵得很厉害,还互相动起了手。
说完这些,娟子又燃起了几根烟。一个人静默地抽着。
说不定哪一天等到曹小卒的母亲死了,等曹小卒的儿子长大成人,或许那时候我就走了,真正地离开和曹小卒有关的任何东西。我可能会去更偏远的地方流浪,也可能会去一个安静的寺庙开始另一种人生,好好为自己而活……
8.
娟子走后的几年,都没有再联系过我。我只是在闲暇时间去过几次“明天”茶餐厅,坐在“那个位置”……我知道娟子又回到了偏远的山村,每一天照顾老人和小孩。余下的时间便辛苦做工挣钱养家。
好多年过去了,某一天,一个叫吾与时光皆薄凉的人在QQ上加了我。他的头像看着像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鸭子,而且这鸭子很模糊,偶尔再看又好像不是。我顺势进了他的QQ空间,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条说说,唯一有的便是好多条自己对自己的留言:
很久没有遇见自己,但庆幸今天我遇见了你。
人生没有重来,其实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美好。你说呢?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的将领,我只是不起眼的小卒。
……
小卒,看到这个名字,我一下子想到了曹小卒,也想到了娟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果曹小卒没有死,也许娟子现在就是另一种人生了。但也许曹小卒就那样死了,娟子现在这种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和生活之间互相的妥协?
很多年后,当我看到“吾与时光皆薄凉”这个网名,当我再想起娟子,一切清晰地好像都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时光好像又把我拉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场景:我每天路过“真实”饭店,去那里面吃饭,而扎着高高马尾的黑瘦的娟子谨慎地把吃的端上来,一句话也没有,一个表情也没有。偶尔,我会盯着她多看几眼,因为那样的她,真的干净而美好。而那样的日子也是干净而美好的。
每天那样的日子,周而复始。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
(2016-6-27-星期一23:48于青门巷安静的六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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