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长官,我是人民的警察,叫我警察同志!”
“呃!呃!是——是——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我说长官同志,你能不能不要再在那本本上写那啥了?”
张警官不耐烦地白了王老汉一眼,说:“你说不记就不记了?你耍流氓那会儿的威风跑哪去了?”
“我没有耍流氓啊,长官同志!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我家里是有老婆的。我老婆年轻的时候还很好看哩,她年轻的时候还被咱们村里的人评为‘一枝花’呢!”
“噗哧”
张警官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喷到了桌面上。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说不着边际的话?再说了,就你这副德性,也能娶到‘一枝花’做老婆?”张警官一边擦桌上的茶水,一边斜着眼盯着王老汉说。
“长官同志,你可别不相信,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德性。我年轻的那会儿高高大大膀大腰圆的,相貌也算得上可以。那会儿我可算得上是咱们村响当当的干活好手哩。什么犁地、插秧、挑粪、扛木头,哪一样我不在行?那会儿村里好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闺女嫁给我,来说媒的媒婆像油菜地里授粉的小蜜蜂儿似的成群集队的来找我提亲,都快把我耳朵给吵聋了。长官同志你也清楚,如果这事搁在解放前,娶个三妻四妾是没问题的。你看我也就是个刚踏进五十来往的人,轮到我谈婚论嫁的时候,早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也不能三妻四妾的往家里娶不是?后来我左挑右选,就娶了村里公认的‘一枝花’做了我老婆,活活。”
“得得得,就此打住!就此打住!你就说说今天你耍流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相干的话就不要说了。”张警官清了清嗓子说。
“长官同志,我真没有耍流氓。你想啊,早晨我才和老婆闹腾了一回。闹腾完后,老婆就忙着起床给我烙葱油饼,我吃过葱油饼就进城来买西瓜籽了。”
“闹腾?什么闹腾?”
张警官疑惑不解地盯着王老汉的脸说。
王老汉咧开嘴憨直地笑了笑,两排发黄泛黑的牙齿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他挠了挠自己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不好意思地说:“长官同志,你是城里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不会连闹腾都不知道吧?活活”
王老汉见张警官皱着眉头,便又有些难为情地说:“这闹腾啊——其实——其实就是和老婆干那种事情!”
张警官把记录本竖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几秒钟,他又把本子摊放在桌面上,然后正色说:“你和你老婆闹腾的事,与今天你耍流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干系,你交待下面的吧。”
王老汉着急地说:“啥?长官同志!你咋说和老婆闹腾这件事和今天的事情没有干系呢?你看看我现在这身板,破得跟咱们村里那架废弃的板车一样,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原来我年轻的时候,每个晚上可以和老婆闹腾一两回,可后来我去窑子里挖了好几年的煤,正巧有一次碰到里面岩层塌方,压断了我一根肋巴骨都不说,还让我落下了一身该死的风湿病和肺病。”
“这事与本案无关!”
张警官用笔敲了几下桌子提醒王老汉说。
王老汉赶紧说:“有关啊,长官同志!你可能不知道肺上得的病就是累不得,一累就喘不过气来。就拿今天早晨我和我老婆闹腾的事情来说吧,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是废了。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和老婆干那事了,即便这样,我还是提不起精神。唉!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能耍啥流氓啊?”
“那你当着人家中年妇女的面脱裤子,算怎么一回事呢?”张警官严厉地说。
王老汉叹了口气说:“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长官同志。”
“再提醒你一次,我是人民警察,叫我警察同志!”
张警官不好气地瞥了王老汉一眼说。
“呃呃!对!对!是警察同志!我真的是逼不得已啊,长官同志。唉!都怪我先前一时贪心,多喝了两碗不要钱的馄饨汤,不然哪会……”
“怎么又和馄饨汤拉扯上了?”
张警官提高嗓音说。
王老汉咽了口唾沫说:“长官同志,你要知道,我一早就从家里出来,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才到镇上搭上了进城的那班客车。那班客车真像咱村里那架废弃的板车一样,跑快了生怕散了架,一路上就那样走走停停,我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老婆给我烙的两个葱油饼早就在肚里跑得没影儿了。我出了车站就觉得眼睛饿得有点发花,身上也开始冒着冷汗。我就想,怎么着也得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我沿着街道去找,沿街好多餐馆都挤满了人。说实话吧,长官同志,我也不怕你笑话,那种餐馆就是不挤满人,我也不敢进去。我清楚兜里除了买西瓜籽和回去的车费外,余下的钱还不足十元呢。”
“注意,别扯得太远了!”
张警官又把笔头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说。
“长官同志,我没扯远,今天的事情就是从那碗馄饨开始的。”
张警官抬起头挂了一眼王老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王老汉点了点头接着说到:“等我好不容易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个在手推车上卖的小摊子,才坐下来要了二两馄饨。说真的,那馄饨的价钱也算得上公道,味儿也真是不赖,比我老婆烙的葱油饼可强多了。你也知道我那会儿已经饿得发慌,三下两下就把那二两馄饨连皮儿带汤一起吞进了肚子里。也真是怪,我吞进肚子后,喉咙里好像还有一只手想从嘴里伸出来,并伸进那口小铁锅里去打捞里面翻滚着的几个馄饨。摊主看到我咂嘴的样子,就劝我再来一碗。说实话,要不是为了省两个钱,我还真敞开肚皮好好吃个够呢。”
“我说你能不能长话短说?叫你交待点事情,你都快讲了一个小时,还没说到问题的实质。”
张警官说完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嗯,长话短说——长话短说!活活。长官同志,我原来可不是这样爱罗嗦的人,不然我咋能娶到咱村里的‘一枝花’做老婆呢!你说是不?活活!”
“我说你有完没完?”
张警官站了起来,后又强迫自己坐到了原位。
王老汉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事情就是我吃完馄饨后,又多贪喝了两碗不要钱的馄饨汤引起的。我当时递给摊老板十块钱,摊老板接过钱正要补零钱给我,结果又来了两个人。他们也是来吃馄饨的,摊老板见有吃客来了,就叫我先等两分钟,等馄饨下锅后就找我钱。我想时间也充裕,也不急于一时,索性又坐了下来。摊老板见我坐下来,便问我愿不愿意再喝碗馄饨汤。我问他喝汤收不收钱?老板是个随和的好心人,他说不收费,还对我说自己想放点佐料在里面兑着喝也行。我就边喝汤边与摊主聊了起来。正聊得起兴,便听到有人在喊:“快跑,城管的来了!”我也不知道城管是干啥的,反正卖馄饨的摊主听到叫喊声就慌里慌张地收起摊子推着他的手推车拼命地跑。当然了,也不是他一个人在跑,还有好几个买糕点的、水果的和针头线脑的小贩也跟着一道在跑。等卖馄饨的跑出几米开外,我才回个神来——才想起他还没找钱给我哩。于是,我就跟着追了上去。长官同志你也知道,我是个有肺病的人,我追了一条巷子,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后面几个穿制服手拿棍子的人又在我身后不停地吼:“站住,不准跑!”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我不得不停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卖馄饨的摊主越跑越远,直到跑到我看不到人影为止。穿制服的人当时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他们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不过后来有一个跑出去后又踅了回来,他拧起我的衣领像老鹰叼小鸡似的把我提了起来,还恶狠狠地问我在跑啥?我本来想说卖馄饨的还没找我零钱,可是我当时吓得腿脚直打哆嗦,舌头硬得像结了冰似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警官点燃了一支烟,他把嘴里的烟雾吐成一个个白色的环状烟圈,烟圈在空气中越变越大,也越变越不规则,最后慢慢飘散成乱糟糟的一片。他看了看那些逐渐散去的烟雾,又把目光移到站在墙根佝偻着背脊的王老汉身上,最后抿了抿嘴说:“这事怎么会与你耍流氓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