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的去世，父亲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何况我们这些后辈。但伯父的去世我却记得非常的清楚。那年我在读小学五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光景。伯父因为喝酒，失足摔死在离寨子不远处的一个峡谷里。从学校回来，听大人们说起伯父失足的事让我万分震惊。那是伯父去乡下行医，因为病人家属的盛情，伯父多喝了几杯。我大致可以猜测得出，历来伯父就有好酒的习惯。就算那户病人家知道伯父喝酒不宜赶路，会控制伯父的喝酒数量，但伯父自己非要喝，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不，伯父离开那人家的时候还清醒，但在一定路程和时间后，酒劲上来了。他那里还能够掌控得住自己的身体，一脚踩空，掉进了附近的一个天心眼。这是一种天然的地下溶洞，不知深浅多少。伯父出门时间太久，伯母找到父亲帮忙寻找，父亲便寻着伯父出诊的路线一路问了过去，后来几经询问，终于有个放牛的孩子看见了伯父失足的一幕。父亲知道了急忙朝那地方赶了过去。到了那天心眼，父亲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当大人们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心跳加速。那可是一个不知道多深，洞穴里不知道有什么存在的地方。父亲怎么会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呢？他不怕里面不平，把自己摔伤，或者摔亡吗？幸运的是父亲命大，那洞穴大约五六米深，里面比较平整、宽敞，父亲竟然没有受伤。父亲在东洞穴里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兄长，只是时间过去得长，伯父已经死亡多时。经过乡邻们的帮助，伯父的遗体被搬回了寨子里。
　　其实那时候因为伯父有工作的缘故，伯父们一家全部都住在了集镇的医院里，寨子里的老屋一直是空着的。因为集镇医院不适合举行下葬的一套习俗仪式。加上，人过世，都会选择自己的出生地魂归故里。伯父的送葬活动被安排在了老家，也就是我家的旁边一栋房屋里。伯父对于我们寨子来说，是最早出去工作的人，属于有脸面的那类人。伯父向来追求面子，虽然他已经过世，但深知伯父脾气的伯母，自然得按照伯父活着的追求来办。伯父的送葬仪式办得场面很大。请来了许多乡间跳大神的阴阳先生。把送葬的时间延长了七天。这个时间是一般送葬场面的二三倍。期间有很多复杂的仪式程序，我已经说不出那些名堂来了。只记得仪式最隆重的那天晚上，晚餐非常丰盛，鸡鸭鱼肉，甚至还宰杀了羊，这是寨子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场面。众人都佩服伯母舍得，感叹伯父一生的成就。而我唯一还记得的是，我吃不来羊肉的骚味儿，至今闻见那味道我就想吐。
　　伯父的过世，父亲也大病一场，一个多月后才下地干活儿。自此后，沉默寡言的父亲更加的沉默了。整天在地里忙活，经常到了饭点不回家，母亲就叫我和小弟去寻找。什么菜园子、茶子山、四园子、大田坝……凡是有我家土地的地方我和小弟都去找过父亲。漫山遍野都留下了我们呼叫父亲的声音。特别是让伯父失足摔亡的那叫老虎口的山谷，经常会在我们呼叫后传来悠长连绵的回声。父亲再远，都会和其中一个回声相遇。于是，抬头看了看天，再看看附近的乡亲们，知道自己该回家吃饭了。而离家已十多年有余的我，早已经不再熟悉那叫父亲吃饭的场景。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白发苍苍的母亲，漫山遍野的找着父亲吃饭的情形。曾经有着一副美丽歌喉的母亲，声音如今还能够那么吟唱吗？想必在呼叫父亲的时候，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仅留下了纯粹的生活之音。我想，这种声音才是我们最后的声音。这种声音，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回音吧。
　　 四
　　喝酒在我们国家来说，绝对是民族精粹的一种。没有哪个民族不喝酒，没有哪个朝代不酿酒。特别是一些地域和民族还对酒非常的喜欢。几千年来，酒文化已经影响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我们一大家子没有人不会喝酒，男女老少都会喝酒。特别是过节的时候，谁不喝酒还不得行。这也许是我们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缘故。通过多年的观察和验证，家里每个男丁喝酒都可以以斤计算。喝酒最厉害的当属三个堂哥。最开始我以为，大堂哥和三堂哥属于社会闲杂人员，经常跑社会，喝酒应酬多，早已“酒精考验”，喝就就像喝水。但有次我父亲过生日，几个兄弟一起拼酒，我才发现，唯独一个集成了伯父行医的二堂哥酒量才大。所有人喝醉了唯独他清醒，而且喝酒不比我们几兄弟少。二堂哥是一个戴眼镜，但身子魁梧，却不斯文的人。喝酒也很豪爽，来者不拒。也许他的酒量来自伯父的遗传。而我们几兄弟酒量要少一些，酒量最大的是小弟，曾经喝了一斤半的老白干还照常上工地干活。这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小弟辍学后跟随乡邻去了附近花垣县的茶垌做活。一次受雇佣主人家宴请，几个工匠比酒，小弟虽然最年轻，但也不弱于他人。直接把大家喝得害怕。这件事在当地流传开来，传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足月之后了，也在乡邻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都知道小弟喝得。
　　也不知道小弟的酒量是什么地方来的。我记得父亲虽然也喜欢喝酒，但酒量觉得没有那么大。甚至还比不过我和大哥。特别是父亲在伯父过世后第三个年头，生过一场大病后，酒就从来没有再沾过。那次父亲生病，全家人都吓坏了。据母亲后来回忆，医院都叫我们为父亲准备后事了。具体得的什么病，母亲也说不清楚，只说很严重。当时家里喂养了五头肥猪，为了给父亲看病，肥猪全都卖掉了。所幸有那些肥猪，若不然父亲看病的钱都支付不起。没有钱看病，父亲就只能够慢慢地等死。这就是生活的现实。虽然医院叫我们准备后事，但我们提供了医疗费，医院还是尽力抢救。意外惊喜出现了，父亲竟然好转了。出院后，父亲的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他牢记医生不喝酒的叮嘱，这一过又是数十个年头。
　　父亲不像伯父那样天生喜欢喝酒，喝酒其实是他长期因为劳累而养成的一种习惯。父亲的习惯不是很多。喝酒算是一个，因为生病，喝酒的习惯被迫改掉。但抽烟的习惯却日益的增强了起来。以前种的少量烟叶已经不够他使用了。于是他干脆在屋后的自留地里单独划定了一个区域种烟草。这份量是以前的两倍。那时候的父亲抽烟，次数越来越多，无论什么场合，都可以看得见父亲在抽烟。就算在厨房做菜，或者在干活的过程中，父亲都会把烟斗点燃抽着。有点烟不离手的味道。母亲曾经劝过他，但父亲不听。母亲知道父亲的倔脾气，只得听之任之。那时候的父母对吸烟有害健康的道理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就算后来这种说法被后一辈人提得多了，但父亲习惯已经养成，你叫他不抽，反而浑身不舒服。我们也只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我们几兄弟自己也要抽烟，有什么理由叫父亲不抽？按照父亲的看法来说，人，生老病死都有个定数。怎么可能因为不抽烟而多活很长时间呢？他还举例，寨子里的某某不抽烟，但却只活了四五十岁，而某某长期抽烟，却活了七十多岁。抽烟，不是要我们离开这个人间的唯一恶魔。也许，心态才是最重要的。我曾经听见一些人谈及病人的情况。一个中年人被检查出得了肺癌，他顿时就萎靡了，但他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远门，便打算去远在北京上班的儿子那儿转转。到了北京，他被儿子送去医院再次检查，却发现是误诊，他顿时精神状态就好了。而随他一起去的妻子，原本是健康的。因为丈夫检查结果说没有病，她想这里的技术真好。既然来到这里，也顺便检查一下，谁知道检查出来得了乳腺癌。还好是中期，可以治疗。但因为她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几天后就过世了。
　　父亲总是按照自己的性子生活着，出于自己的喜欢和爱好，自然用有着诸多习惯。但数十年来，我并没有发现父亲身上有多少坏习惯。比如，随时代的发展，原本淳朴的小寨子，无数的人随着打工浪潮南下，一些不良嗜好被带回了家乡。以前的春节，舞龙等隆重节目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赌博。为此，寨子里还有两三户人家专门准备了一些赌博的工具，为大家赌博提供便利。每个场次收去一定的费用，一个春节下来，他们可以赚得不少钱。而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大多是输。我每次回家就听见一些人再说，某某去年是白干了。几万块钱一晚上就输光了。我听见这样的议论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赌博玩得如此大了。把一种打发时间的游戏完成了人生的赌博。好在政府抓过几次，这种日益上涨的赌博风气才得到控制。看到人人都会玩牌的时代，我想还是父亲那一代好，至少像父亲什么牌都不玩。但我哪里知道，父亲其实也会玩，而且当地流行的比如“皇十八、牌九、长牌、麻雀和”等等牌类父亲都会。母亲把这情况告诉我的时候我有些不相信，我当面问过父亲，父亲说当然会。后来我问母亲才知道，父亲之所以会，是因为七八十年代，父亲曾经去南川支持过祖国建设，在做工休息之余，跟随一起去的乡亲们学会的。不过，他们玩牌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不曾参与任何赌博行为。虽然父亲会玩各类牌，但建设回家后，从来没有玩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