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然很瘦，但我认为很健康，因为父亲常年干农活，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尽管和专业的健身教练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也是菱角分明，比我这种文弱书生有男人特征得多。特别是父亲常年经历太阳暴晒，那漆黑的皮肤，更让他充满着一种神圣的光辉，这也是书上所说的健康的肤色，这也是我心里暗自承认的健康的一种借口和理由。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没有多大威信的人，但对我们的管理和教育却很严厉。他沉默寡言，不善于言辞。但若我们做错事了，他生气的时候很可怕，会动手打我们，记忆里我曾经被父亲打过多次，因为大哥比我们年长六七岁，我并不记得他挨过父亲的打，到是我和小弟被揍得多。好在父亲知道分寸，每次揍我们不是那种借愤怒狠狠地打，而是有所技巧的教育我们。记得有一次放牛时因为贪玩，结果牛儿跑到邻居家的麦地，把麦苗吃去好大一块。邻居愤怒的登门拜访，父亲只得赔礼道歉，并答应收成的时候赔偿对方这才熄灭了邻居的怒火。邻居走后，父亲立马变脸叫我跪下，手里拿着竹条抽我。我虽然感觉到疼痛，但并没有受伤。他把力度掌握得很不错，抽打一会儿便见好就收。这个见好，自然是母亲护犊子的结果。父亲即恭维了母亲的地位，又恰当的教育了我们。
　　父亲被母亲制止住后，母亲并不像书中所说的慈母多败儿的那样宠爱我们，而是心平气和地安慰我，也借机教育我。说我们出生在农村，土地是我们生活的唯一基础，庄稼是喂养我们的粮食，没有庄稼了，我们就会没有吃的。没有吃的，怎么活得下去？再说了，寨子里人多地少，哪家不是精心伺候着庄稼，每一株都是大家的心肝宝贝。我因为贪玩，把邻居的麦苗损坏那么多，给对方带来了损失，邻居自然会很生气，我们理当赔偿。赔偿不是唯一的目的，我们要记得做错事就应该为之接受惩罚的后果。做人难免会犯错，但要记住教训。母亲竟然还把这事情扯到我读书的事情上来，说外公曾经给她说过一句话，叫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完全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怎么会产生关系。但我知道，外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文化人，曾经做过区委秘书，还发表章回体小说，写得一首漂亮的毛笔字，乡亲们都非常尊敬他。母亲作为外公和外婆生的第一个孩子，受外公的教育是最多的，苦于时代的变化，让母亲失去了求学机会，但就是如此，母亲这个没有上过多少学的人，却认得不少的字。至少她可以一个人去县城转一圈安全回家，至少她可以当着全公社万多人作代表讲话，这些事情父亲就做不到。也许，这也是父亲臣服母亲，迁就母亲，愿意做一个趴耳朵的根本原因吧。
　　隔开几天我才知道，其实那次我期中考试因为发挥失常，考得比较差。老师在集市上遇到了母亲，把这事告诉了她。因为成绩还没有公布，我并不知道。母亲担心我考试不好，影响继续求学的上进心，便抓住机会提前给我作了辅导教育。果然，三天后我知道了自己考试的结果，内心有些动摇，但想到母亲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很快就不再难过了，反而更加的认真读书起来。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看起来母亲比较蛮不讲理，但事实上母亲是很理性的，知道读书对一个农村家庭的重要性。潜移默化中给我们几兄弟灌输了很多如果改变自己命运的东西。虽然因为年纪小，很多我们当时听不懂，但也知道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这些都是父亲没有做到的，母亲代替父亲做到了。但这并不说明父亲对我们教育的重要性可有可无。出生在农村的人都应该知道，父亲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没有父亲的付出和努力，整个家庭就会风雨飘摇。记得某个秋天，父亲因为忙于抢收，结果摔坏了腿，在人人都在抢收的关键时期，在突然降落的大雨里，失去了父亲的影子，我们家地里的油菜几乎颗粒无收。没有了油菜籽榨油，那一年，家里的负担重了很多。我也因为去二十多里地初中寄宿，生活费的减少而懂得父亲对我们这个贫困的家庭的重要性。现在想想，每天二十四小时，父亲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田地里度过的。他因为长时间的消耗体力，哪里有心思把精力耗费在口舌上呢？于是在初二的时候，我便学着用稚嫩的肩膀替父亲分担重量。
　　其实父亲虽然答应我去干活了，但心里面对我十分担心，害怕我年幼承受不了这种苦累，也害怕因为干农活影响到我的学习。见父亲犹豫不决，我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便主动拿着箩筐去地里担包谷去了，那时候大概十三四岁，虽然我个子小，但力气却不小，百多斤的担子压在我身上，没有多久我就担到家里了。经过几趟的见证，父亲总算放心了，见我的模样，摸了摸我的头说，不错，是我的娃儿。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可以，父亲总算宽心了下来，那一年，在我的帮助下，父亲要轻松了许多。自那次之后，每到农忙我都会回家帮忙，会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一步地搬运着村庄的丰收喜悦和我们艰辛而快乐的每一天。也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和其他的乡亲们不一样，他不仅仅为了干活而干活，他骨子里面渗透着一种热爱。他曾经对我说过，就算土地没有下户那些年，他仍然兢兢业业的做得很好，深受乡亲们的赞赏和欢迎。在土地下户后，他便通过这种热爱和执着，很快就成为全村最善于种植的能手。记得母亲曾用几个奖状证明着他曾经的辉煌。脑海里闪得最多的是父亲曾经多次当选过县人大代表。并且还是县致富红旗手。我除了从母亲和一些父辈那儿听过父亲曾经带领我们分社比过整个村的成绩外，其余的也知之不多。我想，这对于我来说，这种掩埋的历史，正是一种低调的奢华。父亲用他的沉默成就了我人生中，应该如何去认识美，发现美。
　　 三
　　父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也是苦难的一生。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周围的伙伴们大多都有爷爷奶奶，唯有我们家没有。我曾经问过父亲，父亲告诉我，爷爷奶奶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们住在一个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父亲说他也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远，是人间与天堂之远。这些事情是我懂事后，母亲慢慢地说给我听的。原来我们家不是这里的最初住户，而是太爷爷在这里的一家地主家里做长工，后来结识了同时做长工的吴姓朋友。那吴姓朋友正当年轻的时候生病过世了。但我猜测可能是过度劳累成疾致死的。死后留下了一对母子。他死之前曾把那对母子交托给太爷爷照顾，太爷爷后来和那女子结了婚。婚后生下了我的爷爷。太爷爷也和那吴姓朋友一样劳累成疾，婚后没有多久就过世了，太奶奶伤心过度，身体一下子就垮了，若不是担心膝下孩子，恐怕也会和太爷爷那样撒手人寰。但就算努力坚持，也在爷爷十三四岁的年纪去世了。留下了爷爷和一个异性长兄相依为命。好在两兄弟齐心合力，在乡邻们的帮助下，最终好好的活了下来。
　　爷爷长大后和附近村的一个女子结了婚。婚后生育了四个子女，我父亲排行第三。长子从小跟随他人学医，长大后在集镇医院上班。二女，也就是我的二姑，却是活到十来岁的时候夭折了。据说是得了水痘病。具体情况，如今已经没有人说得清了。毕竟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年幼，他哪里对生死和亲人的离别记忆深刻呢？倒是现在每次回家，我都能够看见二姑的坟地。那是一个直径不足一米长的小土包。因为风俗，没有长成年的人孩子是不可以像大人那样风光下葬，而是随地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掩埋。二姑过世后就只用了一张草席裹身埋葬。倒是坟冢上面的杂草长势良好，像不甘心去世的二姑，努力展望着人世间。我曾经跟随父亲去给二姑上过坟。虽然二姑的坟冢几乎小得忽略不记，但父亲每次去上坟都会很认真地对待。亲手把坟冢上面的杂草除去，再用铁锹给坟冢上面添加一些新土。当然，父亲没有添很多的土，好像多了会破坏某种规则。但添了新土的坟冢看起来倒像是堆砌了的新坟。做完这些，父亲并不急于收拾祭品离开，而是坐在附近的石头上抽烟。抽完一支草烟后，才招呼我离开。只是我至今都在奇怪，为何在太爷爷，爷爷等坟地祭拜，父亲都会放上一小挂鞭炮，但在这儿却省略了这个情节。也许，父亲是怕幼小的二姑听不惯鞭炮的爆炸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