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月细弯,淡淡照着院中苦练挥剑的少年左隐。
院子四围矮松影儿静静,夜色里依稀可见泛水的青翠。
身旁石山却仿佛睨起狡黠目光,不时要使坏弹落下左隐手中的木剑。
“嗨!”一声呼喝,左隐紧抓剑柄,剑又一回滑落了。
“呼,这套路谁记得。”
剑影泄了气般地垂下,星辰围拥下,月光中掠过浮云阴影,活像师父投向他的眼色了。
“师父等着瞧!”
左隐大拭去额上汗,顺势解下外层马夹,夜间,春风亦是微凉,微凉沁汗,木剑又醒了一般舞动起来。
风起,松枝拂拂喝彩。
【二】
鸟鸣唤起日头,天蓝生净。
道场院中,众多少年围坐,只见师父一垂眼,清清嗓,缓缓幽幽道起来:“话说剑之渊源可要追溯至上古时期,荒海极西一国,当年越王勾践败于敌方手下,跨河仓皇逃亡途中偶遇一龙……”
越王老人家又自师父口中驾马而出,便仿佛带起股迷魂暖风,催得少年徒弟们哈欠连连,眼皮宛如热恋中人久别又逢般再也难分难舍了,况此时正逢了春风如酥。
怪道某回清菊屋,某帮闲酒后抬起微红双眼醺然道着“对街那屋里正有一位,男人们怕是光听见那名字便要立刻身坠梦里浑身泡进酒坛子一样酥软……”
还未道完,其中大弟子岩生立时脱口:“我知道,是越王勾践!”惹起满座瞪目惊疑。
话说那日,鼾声正此起彼伏,师父忽地大剑一挥,风起,骤然震得歪七侧倒众人嗖地惊醒。
“可有人愿比试一回?”
师父收剑,嘹亮一喝,更似晨鸡打鸣,激得少年血涌周身,手痒起来,却见师父竹剑又是凌空几劈,顺势一收,瞬然又一片鸦雀无声。
“岩生。”师父开口,立时迈来一高壮少年,额上鲜红巾子下,眉浓黑似乌剑斜插向鬓。
一鞠躬下,剑动如风,喝声更似一柄烈阳穿透劲风袭来。
一劈二闪,几针斜刺,便是一汪静立对视,如猛狼草后伺机,刹时风止树息。
终于,岩生饿极似的目光一闪,一剑朝上乱扑,却见师父一闪一击,剑尖便直转岩生肩下。
“有长进,”剑锋垂下,师父略点头,“性子易躁却是对决大忌。”
“多谢师父指点啦。”岩生额上巾子汗透,红得更艳了。
“柳田。”
名唤柳田的少年形貌望去年少几许,身形略瘦却并非单薄,眼眸黑漆明朗,此时灵动一如运剑,头几招格挡毫无费力,却正待灵巧躲去来袭一刺,只见那剑陡然狡蛇般掉头,向下侧点去。
“手法娴熟,不过,敌手可狡猾千倍。”
待众人一一得以指点,独剩左隐,师父却眼帘一垂,收剑道:“今日就此为止,各人有各自修习之处。”话落,转身便要走。
“师父,还有我。”左隐再呆立不住,忙奔前唤道。
师父转面,略瞥一眼,似饭饱后又见一盘鹌鹑骨油光腻腻,便叹气摇头:“不必了,后院该清扫了,你去寻个扫把。”
左隐仅感唇边干裂,一咬牙腾地跪下:“师父,求您让我再比试一次吧,最近我每日都有练。”
师父止步转身,片刻,终于浅吸一气,抬眼提剑道:“起来,拿剑!”
跪地少年目中晶亮起来。
绿草间,白蝶飞转开,倏地不见了影。
左隐奋力挡开三招,不料师父反手轻劈来,便是手间汗滑,一个不稳剑已飞落一丈外。
四围哄笑声起,惹得左隐喘息呼呼,目光垂落,不敢瞧向那剑。
“并非所有人都适于拿剑,你还是去扫院子吧。”
师父撇下冷冷一话,垂手拂袖离去了。
“呵呵,这家伙前生只和扫把结了缘呐。”
【三】
蝉鸣浅浅之夜,圆月缺一弧。
握着木剑的手已是片粘湿,俨然一小方梅雨。
剑困倦似地一歪身,幸而未有落出。
“探刺还挺轻巧。”
忽而,身侧人声掠来了,惊得剑一斜。
左隐回头,只见是师兄柳田,此时随身一袭浅色外褂似满溢了月色,抬面间正对上他双眸,瞬时,月色更见静谧。
“向右那一刺也干净,”柳田继续道,“只是手间力道运用不妥。”
“师兄,”左隐放下剑,摸摸下颌,摇头苦笑“多谢师兄了,我也自知剑术上不见天分。”
柳田垂眼望去,只见地上那柄木剑已有发朽之迹,便目色一紧,“你是每晚都来此处练剑?”
“不,前段时日下雨地滑,我歇了几日。”左隐拾起剑,垂面诺诺道,“也并非真正练剑,只不过难以安寝于是手痒,便摸起来消遣一下罢了。”
柳田再未多言,一回身便踱着月色入屋去了。
左隐目送走师兄月白身影,又一咬牙,挥剑超石山抡去,石山缄默,似撑起眼皮嘲弄着眼前夜夜苦习之人。
这时辰,岩生师兄恐怕又在外饮者酒,枕上散香裙裾,洋洋道着白日比剑如何斩龙一般占了上风吧。
正时月色一亮,步子声近,回头只见柳田师兄一身劲装,依是月一般白,双手各提了把竹剑,剑身油亮。
“来,拿好!”
“这……”左隐歪头迟疑。
“那木剑已发朽,早该换一把了,拿好。”柳田朗声道着,且将竹剑递去,便比划起来,“来看看手间如何用力。”
清风习习,石上二剑交错,擦擦轻响。
【四】
午间草席散香,犹如一股子困意催得左隐手间扫帚也越发懒懒。
酱香透过垂悬草席渗来,直挠得肚肠辘辘,无奈大师兄浓眉一挑,特特嘱咐过了“几日后有贵客来,地上不可见一根发丝。”
“两根发丝又如何呢,何等贵客整天低头寻着发丝行路?”左隐低头嘟哝着,正看到径上细石白净,真如同为着半根乌黑发丝皱眉挤眼了。
“颜九师父后日来拜访……”
谈话声如飞虫挥起盎然薄翼沿着酱香飞来,正滑至左隐耳间。
“是那传说中会百种劈式的‘剑魔’?”
“真要见到‘剑魔’了?嘿,一年前我就在梦里与他切磋过好几回了,不想梦要成真,心都痒啦。”
“‘剑魔’岂是让你这小个子来招惹的?真要轮得上你,恐怕连左隐也成高手了。”
二日后,日光雪亮如刃,众人早早裹起劲装成排静立,夏蝉声息,松间无风。
待日头几将竹剑炙烤成灰,方间师父归来,身旁却缓缓随着个少年,年约十三的模样,额发下面颊嫩白,愈见几分稚气。
“说好了‘剑魔’呢?怎么来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七嘴八舌间,少年前来稳行一礼,挂起了成人一般神思脆声道:“家父急事难以脱身,这回令我菅草来同大家切磋剑术,还请多多指教。”
此话一落,天上日头亦是失望一叹,似乎原是盼着九天外活凤凰而白白燃起了烈光,不想却飞来只毛未生齐的雉鸡了。
“果然,就这点儿劲,谈何切磋。”
比试间,岩生鲜红巾子下,目光似鹰,连同剑尖直朝少年俯冲下,仿佛下刻便是少年不支手松剑落之景。
如此几十招又速然滑过,岩生周身汗透,渐凌厉起剑势,力终如钢针投入水,针落无影,水依是不见隙,静如菅草眸色。
以柔制刚么?
岩生耳边忽飘过师父一语,正悔当初未能敌过困意了
骤然,生起一风,水凝坚冰般,只见对手握力骤紧,剑弧一旋,化作道闪电。岩生未及挥剑,只觉颈间一酥,瞬间,四围喝彩如水花溅起。
岩生低头,方见剑头已止于喉前一寸见方了,便暗自惊得卷舌,垂下剑去,口中却故作爽朗道:“倒是厉害呢,我用了整整五分力,你竟还能应付。”
“师兄昨晚又是溜去会梅次郎了吧,我看他步子都发虚了,倒不如我来。”
未及岩生再抬面堆出一串笑,另一黝黑少年便摇头轻哼着,撩下灰白窄袖,迈开流星步子挤开人群劈路前去。
挣扎十招后,即为一剑直指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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