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盯住看热闹的脸。热闹和五富一样，一盯住看就什么也暴露了：“高兴，你这样看我干啥哩，我脸上又没贴着钞票。”
　　刘高兴继续盯着：“你脸上还就贴满了钞票？”
　　他一边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护裤腰，一边摸着脸疑惑地说：“钞票，没有啊”。
　　刘高兴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破破烂烂的看不出花色的短裤上缝一崭新的兜兜，兜兜鼓鼓囊囊的，露着小半截子红红的钞票。“好你个热闹，前些日子你那玩意上戴一套套给我们显摆，今天咱不显摆了，发财了呀，还有这么多钱，热闹一下子把钱捂住，却让老二在一边啷当着也不去管。
　　刘高兴就说：“我不抢你的，把钱取出来，把裤子拉上。”
　　“热闹，刚好五千多，太好了，整数先借我，零头你留着。”
　　“不行。”
　　“看着办吧，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高兴，刘高兴，你抢钱咧？”
　　“我就抢钱咋了，兴你窝藏，不兴我抢呀，有本事去揭发刘高兴去。”
　　“高兴，高兴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啊，你是正派人，咋能这样呀。”
　　“谁说我不正派了，我再说一遍，是借不是抢。”
　　“那你拿啥还我？”
　　“我有抵押，清风镇我那两间大瓦房再贱卖了也还值五千吧，这我们一起的时候你也早知道的，再说你一下子拿那么多钱，你又是个手里攥不住钱的人，前个不是刚有了个几十块钱就差点管不住自己的老二了，况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就凭你的情况，这些钱在你身上，压不死你也得把你砸死，迟早都要出事。”
　　“这话说得倒是的，我石热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许多的钱，有好多次我都差不多把钱丢下逃跑或者随便送给什么人，现在送给你，嗯，感觉是舒畅了许多。但是把钱就这样给你，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热闹，不是我说你，在这一点上你连五富的脚拇指都比不上。五富抠门、精细，可从来不怀疑我刘高兴的为人，我刘高兴是什么人？是西安市人，是堂堂正正的西安市人，明白吗？我随便穿个衣服起码也像个西安人，你像么？”
　　石热闹看着刘高兴认真的样子，嗫嚅着说：“你是和黄八五富他们不一样，也和我不一样么，可西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骗人的害人的还不尽是西安人。”
　　“你竟然说我骗你，竟然怀疑我刘高兴的为人，你个讨吃，呸呸呸，我刘高兴向你借钱这已经是极大的羞耻了。好吧，赶紧带着你哪里弄来的那些钱物从这里出去，自己拿去花天酒地去吧。我才不希罕。让那些钱烧不死你，那些破烂玩意压不死你。”
　　“高高，高兴，千万别这样，我我一看见那么多的钱我就害怕。你现在就是全部白拿去，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花怎么花，我也不说什么，只要你花的时候，也带着我，让我也热闹热闹就行了。”
　　“呵呵，五富说十万块钱就可以砸死他，他还问我‘多少钱可以砸死你’，我说起码得一百万吧。我看你呀，用不了那么多。”
　　“用不了十万，五万八万的级别还是有的吧？”
　　“你呀，五千块放你身上你就活不了，最多一万块就该把你活埋了。”
　　“嘿嘿，我是个有了今天没明天的人，越是兜里没有一分钱，越过得受活，这多少年来我几乎从来没有存在隔夜的钱。”
　　“不过说是说，我刘高兴做事还是很讲原则的，我给你立个字据吧。”
　　“立个字据好，我也是这样的意思。”
　　“你也是这样的意思，哼哼，五富是傻奸傻奸的，你是贼奸贼奸的。”
　　石热闹这时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我一看见你的嘴就来气，张那么大，像个逼，我得给你提个醍，这事关键就在于管住你的那张逼，你得学习五富和黄八他们，始终都能做到守口如瓶，知道吗？”
　　“知道，知道，放心吧，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四
　　叮嘱并把石热闹打发走后，刘高兴坐在床头，快到中午了，他却瓷在屋里独自发起了呆：我这是怎么了？我咋也这般黑的。可是为了孟夷纯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辛辛苦苦这个把月，不但没挣到什么钱还把五富的命也搭上了，不就是为了尽快筹集到五千元吗？这就叫吉人天相，绝处逢生。更何况这钱又不是穷人的，对于富人来说失去那些个财产，不过是毛毛雨。我这是劫富济贫吗？不是，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把解救了我，解救了孟夷纯的这家别墅的主人好好辞谢一番，并且以合适的方式还回这些东西的。这样一想，他就轻松了起来，好像这笔钱他刘高兴真的是向那家别墅的主人借的一样，他于是一乐：“呵呵，我刘高兴那是正经八百的西安市人，何况我的一只腰子还生活在西安城某个人的身上呢。”
　　现在刘高兴怀里就揣着五千块钱，他又一次突然感到无限的辛酸：为了五千块钱，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受了那么多的辛苦，就为了五千块钱，一个活鲜鲜的五富没有了，钱还没有落下，钱啊，我的亲爹爹呀，我的新娘啊，你咱就不早点儿来呢。这样五富也不会死了，小孟，我的小孟也就早从看守所出来了。想着想着刘高兴的眼眶酸酸的，心里恨恨的，不自然地就看见床头对面的墙上那块三角镜片，一张悲凄的面容，那层霜又落在了上面。刘高兴赶紧努着脸笑了笑，说：“高兴，刘高兴，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要高兴，今天孟夷纯就可以出来了，你又可以见到孟夷纯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见到孟夷纯更快乐的事吗？”
　　这样一说一问，他的脸上渐渐转阴为睛。果然灵验，一说孟夷纯的名字，这人就来精神，于是刘高兴不停地说孟夷纯孟夷纯孟夷纯，于是刘高兴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说飞起来就真的飞了起来，他看见了小孟，孟夷纯笑盈盈地看着他刘高兴，眼睛里波光滟涟，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口编贝一般的雪白牙齿，她主动向刘高兴伸出手来，于是他就牵着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软顺滑，握在刘高兴的手里，若有若无，于是他们俩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飞过高高的看守所里的高墙，飞过他们居住的到处堆满垃圾的居住区，飞过她工作的美容美发一条街，飞过滚滚车流人流的闹市区，飞啊飞，他们终于飞在了家乡那无边无尽的田野上，满目的绿意在我们眼前向前延伸着，他们又飞在了一条大河上，也是别样的碧绿通透，后来他们就双双跳进了水中，水并不深，水很温暖，他们在水中嬉戏追逐，他们仍不满足，他们继续向大河的更宽更深处去，他们都潜在了水下，水是透明的，小孟在刘高兴面前竟然一丝不挂，刘高兴也一样，他们在水中静静地看着对方，像一条鱼看着另一条鱼，像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小孟幸福地闭了眼睛，刘高兴幸福地要游过去吻她，她却一个摆尾转过身向前游去，刘高兴紧紧跟随着游去，水越来越宽广，也越来越深，这已经是在大海的深处了，刘高兴一时也不敢放松，生怕在这么广大的海洋中把她跟丢了，这个念头刚一动，小孟真的就不见了。刘高兴着急地游啊游游啊游，他甚至浮上水面寻找，哪里有她的一丝一毫的影子，于是刘高兴拼命喊，痛不欲生地喊：“小孟，孟夷纯，小孟、孟夷纯。”
　　五
　　正在刘高兴紧张的不知怎么样的时候，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兴，刘高兴，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刘高兴就睁开眼来，发现是黄八回来了，他把鼻尖凑近刘高兴的鼻尖，大声喊着刘高兴的名字，他猛一惊，眼睛倏然睁开，倒把黄八吓了一个跌过。黄八接着说：“高兴，你好好地坐在这里，嘴里乱喊了孟夷纯的名字，你把我吓死了，高兴你好的没有？”
　　刘高兴说：“没事，我好好的。”
　　黄八又说：“那你说说我是谁？”
　　刘高兴脱口而出：“黄八。”
　　黄八仍然不放心，说：“那你说你是谁？”
　　刘高兴说：“高兴，我叫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