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还不安排你就业，这日子咋个过哟……”女人在嚎。

　　男人说：“我都用了黑猫警长般的目光，去寻找再就业的蛛丝马迹了呀，只怪自己运气不对头，这里嫌人老，那里没人要。唉！钱嘛，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这是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的一句台词。它在中国家喻户晓，深入人心，被引申、被抽象、被当作了包含多种意义的弦外谙。着那么多急又有什么用呢？唉”

　　男人怪女人：“你这婆娘的毛病就是这里不生肌，那里不告口。人家政府有难处，强求那么多干啥子？你骂个球！我们不死不活就是活，马马虎虎，凑合着过，就是过日子嘛。”

　　男人说：“咸菜下饭，泡生姜稳心，泡大蒜杀菌，还防癌……少数的钱，也能管住咱们能吃能喝的嘴！”

　　男人吃口烟又说：“那些炸煎烩蒸燉的美味佳肴，就让咱们在梦中冲台子（做梦）吧。那些人生果，就让那些官员们受用去吧……”

　　“亲爱的，你莫忧愁，情况将会好转的，一切都要解决。俗话说的好，苦尽甘来，忍耐是安乐的钥匙。”

　　“哄骗，哄骗，哄哄骗骗……”女人唠唠叨叨，自己揭自己的老底，也揭政府的老底。是呀，哄一天算一天，哄一年算一年，哄了这么些年，都这么过去了。只要身体好，不得病，不死人，阿弥陀佛，上上大吉。这不是戏言。这牛年马月的日子淘气。

　　这种过门，往往只是开始，接下来便会演奏出，日你妈，日他娘……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来，最终也在妈呀娘呀之中谢幕。

　　再就业，是这个家庭最好的营养，社区的关爱，是这个家庭最后的滋补。钱，简直是这个家庭生命活力之源泉。

　　滚滚红尘，悲惨世界，幸福还是有的。

　　七

　　在一长串的无效的希望中，凄凉的灰色生活有了新的色彩。女人找到一个家政工作做。这工作恰似香喷喷的秋风吹进了她的家门；吹进了她家的窗棂，充满衰怜和喜悦。衰怜的是这么些年，找工作找得好辛苦。吵吵闹闹，打架割裂，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寒来暑往，都没打消她再就业的信念；喜悦是，有事可做，再也用不着烦这个烦那个的了。喜悦是开启她未来人生的钥匙。女人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爱着项事儿，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女人像骆驼一样需要很少，干许多的活儿，思想坚定，品行端正。

　　可惜没做好久，一场倒春寒来了。寒风像持刀的鬼子，直朝她杀来，杀跑了她的喜悦。

　　社区一个比东瓜还大的杂种来通知女人，说要取消她的低保待遇。

　　女人揣给“东瓜”的开水杯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这声音仿佛是条毒蛇，嗖地蹿进她的耳朵，在女人的耳朵里盘旋几下，又蹿进她的脑袋，搅了搅，然后一头扎在她的心上，那个痛法呀，比心绞痛还疼，疼得要死人。

　　一石击破水中天，女人心中格登一响，就像被人倒进一杯浓硫酸，疼痛烧得她心里冒白烟。眼流水一滚就下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女人哭诉着，好不容易弄到的美差事，好不容易有幸福的感觉，可，这又是哪里哪呀！我这罪该碎尸万段的底层人，这日子咋个过？女人的嗥叫声不停地在空中撞击着，好象许多颗心碎在那里面，碎成一丝丝的，一粒粒的。它们渗透了月空。空中，地上，水里，仿佛一切全都哭了起来，过后许久，女人又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浩大，第一声的笑，便把一只鼠吓得躲进了鼠洞。这就是她的精神财富！也是那些新贵们造的福！

　　王志国全身如烧着猛火，觉得每一根毛发上都仿佛冒出火星子来，气不打一处出，本来家里无风还三尺浪，这“东瓜”又带来漫天风雪！他的双拳，捏得格格作响。硬有“冲冠一怒为生存”的味道。他要把这条“东瓜”弄个筋断骨折。他想，反正都是完蛋，来它个唏哩哗啦，省得窝着憋着更难受。他有报复社会式的杀人思想苗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之苍苍，正色何色？

　　王志国：“呸！老子们被你们这些东西霉起了东瓜灰！‘红中’、‘发财’不管用，‘一条’、‘一万’都成了光棍，你们是些什么东西？！”

　　水泼不进油浇不进的东瓜这家伙，缩着脑袋，溜啦。东瓜不溜，难道还要等着吃碇子不成？难道要等别人的心硬吗？

　　男人没抱着痛哭的女人。男人在给女人捶背。男人的喉间火辣辣的，好像塞进了一大把辣椒，一下子吐出：

　　“太霸道了！”

　　女人支不住了，扑到被子上，脸埋在枕头里，两个拳头顶住太阳穴。

　　男人叹气的声音，女人在枕头里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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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近来女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男人用询问的话说：

　　“这个星期天不吃肉要得不？”

　　“啥子叫要得，啥子又叫要不得？”

　　女人车转脖子，“啪”的一声朝地下吐了一泡口水，向男人提出反问。

　　男人嘴里咕哝：“这个……”但他适时地省略了“Ｘ婆娘”这几个字，没让她得着借题撒泼，借故骂人的机会。

　　生活就是由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情节剧组成的。往往有些剧情的收场是稀奇古怪的。

　　5.12地震当时，桌子的的瓶瓶罐罐在晃，掉在床面前的电灯泡在使劲的甩，房子在嘎嘎嘎地乱响……男人和女人同时呆了，蒙了，几秒钟后，男人抓起女人的手死劲地逃。男人连拉带拖，用了冠军刘翔的速度，把女人弄了好几个扑爬跟头，便把女人弄到了地标广场的坝子头防震。

　　就这个事情把女人感动死了。她抓住男人的手死死不放。千言万语尽在泪眶里。

　　他们白天黑夜都吃住在广场里。看着人比黄花瘦的她，望着受气受难的他，几天的防震下来，于是便有了下文。

　　汶川地震后他们感受到了日子的贵重，生命的珍贵。他们被地震震醒了。他不想与她再斗下去了。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国外媒体传说九十月份还要再来一次七到八级的地震。中国的地震权威专家们也定不了盘，也拿不准到底要震，还是不震。这些匪夷所思的事，让人揪心的八卦，都懒得去理了。

　　他们不愿意带着这种吵嘴打架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对以前这种日子过烦了。那种日子累得来连两口子的性事彼此都彻底倒了胃口。过着不亲、不近、不谈、不性、不即、不离的倒霉日子。彼此不过为了吃喝拉撒，就一个钉子一个眼地相互争吵打斗，人活得多累啊。现在地震像一支强心针扎进了他们的心灵，便有了一种真诚惜福的感慨。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需要什么，他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现在，生命的短暂现了真身，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他们突然被激活了。各人的性格对待生活在态度和种种行为改变了。

　　因此，说话也有点让人听着受用了，他们的动作也不像从前了。

　　他们在忏悔。他看了自己女人一眼，判断出女人的神情和动态属于耍脾气，不像从前那种恶婆娘的状态，也放下心来，不想回避她而走出家门来让她。他嘴角露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立刻站起身来走过去，帮她做事。准备利用这种“不生气”来堵住他坏情绪的出口。这一次，他不是光做事不开腔，而是边做事边动嘴：“亲爱的，我们打拢来说吧？我想好好地过日子，过那种不吵不闹的日子！”说完，就用屁股抵了一下女人的屁股。女人的心被撞了一下，像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侧过身子，腾出一只手，在男人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仿佛没听到男人要过日子的决定，假装恶狠狠地对男人说：

　　“吹牛不打草稿。吃屎狗离得了臭屎粑？”

　　男人对女人说：“你说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你我都告一告，（试一试）如何？”男人亲密地注意着女人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