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过春节二题

作者:荒村一叟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5-02-17   阅读:

  
  
  1.在阿克苏过年
  1960年是三年经济困难最难熬的一年,那年年底,19岁的我从甘肃被调到新疆阿克苏,还在那里过了一个旧历新年。
  岁月荏苒,斗转星移,一转眼就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虽然岁月的长河湮没了许多如烟往事,但在阿克苏过的那个春节却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年,位于甘肃河西走廊上正热火朝天建设着的的酒泉钢铁公司,因为甘肃严重缺粮,突然接到了中央“下马”指令。为了保住这支队伍,以待粮食形势好转后重新上马,国务院冶金工业部决定将数万名职工向全国各地疏散,帮助疏散地建设那些尚未“下马”在建项目。并且明确只要疏散地安排口粮计划,人员工资仍由冶金部发放。
  我们这支小股“部队”目的地是南疆阿克苏,那里正准备筹建一个大型棉纺厂。我们1000多人风餐露宿乘坐一长溜解放牌卡车辗转一个多星期才赶到那里(那时兰新铁路才铺通到一个叫柳园的小站,大部分路途靠汔车运输),一到那儿,就听说那个棉纺厂也接到了“下马”的指令,原因与甘肃一样,地方上严重缺粮,养活不了我们这一大批人。不过,这么多人好不容易过来了,时间又到了岁末,一时也没法转移到其它地方去,而且也不知道哪儿要我们,只能先住下来。有关部门要求当地政府临时给我们安排最低口粮标准,随便找点活儿让我们先干着。后来,我们就在那里滞留了三个多月。
  地方上安排的口粮计划每人每月只有24斤,没一点副食品计划,也买不到一点蔬菜,市面上只有食盐不上计划。我们就像行军打仗似的,就地搭棚子办食堂。食堂里只有两口大铁锅,一口锅烙饼,一口锅烧水。每人每天就只能吃到用八两面粉烙成的两块饼。每天吃两顿,每顿供应一块饼和一小勺子开水。那一块用四两面粉烙成的大饼,因为又没法进行发酵,感觉个头并不大,好像一个人需要三四块才能吃得饱。由于燃料紧张,开水供应也是有计划的,每人发红、绿两块水牌子,早上打水时用红牌,晚上打水时再用绿牌换回红牌,第二天早上再用红牌换绿牌,如此循环往复,绝对公平合理,任何人都没机会多喝一口。喝的水是从几百米开外的一条大河里挑来的,那条河在地图上就叫阿克苏河,据说其源头在100多公里外的苏联境内(苏联解体后,那边的国家叫吉尔吉斯斯坦),河面虽不算宽,但水流还挺急,夹带着泥沙,像是黄河里的水。我们吃饭时,都是坐在自己的地铺上,一小口一小口地享受着那块十分珍贵的烙饼,一边用饼蘸一点掺了盐末的辣椒面,一边喝点儿像马尿似的“黄河水”。
  安排我们做的工作是挑河。那条新开的河是个半拉子工程,已经挑了一半,民工全撤走了。我们用的工具全是当地发的,两个人抬一副柳条编成的筐,有专人装筐。谈不上有什么工效,干多干少没人管,当地没人过来,我们自己的带队干部也和我们一样,肚子饿得哇哇叫,哪有心思去抓工效?顶多是在工地上转一圈做做样子就回宿舍了。我们住的宿舍原是一家砖瓦厂的大厂房,室内空间特别大,一根根立柱支撑着硕大的屋顶,地上铺着一层稻草就是我们睡的地铺(这里与家乡江苏处于同一纬度,听说也种植水稻)。我们都将自己带去的行李卷儿摊在稻草上,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两个那样大的厂房,竟然装下了这支1000多人的逃荒大队,只是可怜了我们那几位随队领导,也不得不与我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
  那年农历闰六月,过春节时已是2月中旬。腊月廿九的那天下午,当地有关部门也给我们分配了一批春节特供副食品,我们找不到车往回运,只好派了几十个工人步行去市里背菜。记得我也被派去了,回来的路上我背了三十多斤大白菜,因为有十多里路,那天又特别暖和,背得浑身是汗。好在可以边走边吃生白菜,感觉到既充饥又解渴,舒服极了。真想不到那玩意儿还能当水果吃。背菜的人大都是背什么就吃什么,有时也互相进行品种调剂,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背的是洋葱,他跟我要了半棵大白菜同时给了我两个洋葱,虽然平时连切洋葱时都会辣得眼泪直流,但生吃起来倒也不觉得有多辣。不过,我这辈子也就吃了那么一次生洋葱。
  大年三十的那顿年夜饭吃得特别早,其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天,为了那一顿丰美的大餐,大家都有点儿急不可耐了。主食还是那吃惯了的一张饼,另外每人分到了一小勺子土豆炖牛肉和两份分量极少的炒菜,确切地说仍然是吃了个半饱。开饭时,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把手还碰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一个工人看到了炊事员给他打的牛肉土豆分量有我们的两倍多,就不客气地夺下了他的饭盒,放在食堂门前“展览”。那位领导原是酒钢水泥厂厂长,这回算是虎落平阳了,后来他气得连晚饭也一点儿没吃。年初一的那天,上午的那顿饭仍与上一天晚上差不多一样“丰盛”,晚饭就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了。
  接下来又放了好几天的假,当地政府也并不需要我们干多少活,只是希望这些瘟神早点离开,好减轻一些地方上缺粮的压力。白天,偌大的宿舍里空空荡荡的,大家都像饿狼似的到处游荡。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大都不够用,因为买一公斤地方粮票就得十多元。阿克苏街上有一家卖烤馕的店铺,老远就能闻到从那里飘散出来的诱人的香味,虽然一块馕只有几分钱,但因为要收100克粮票,多数人只能在门口闻闻香味,咽几口口水。馕是维吾尔族人的主食,有点像家乡的那种大圆烧饼,中间较单薄,周边有一道凸起的环,味道与烧饼差不多,也是用发过酵的面粉烤制的,记得好像是比烧饼少了一层芝麻。馕的烤制过程很特别,炉子是在地上挖的一个瓮形的圆洞,洞底燃着树柴火,贴饼子的人跪在地面上,样子很滑稽。那个馕店后来几乎耗尽了我们这些人的全部工资,有的人还将随身带过去的一些值钱的家当都卖掉填了肚子,听说有一位随队的领导将一块英纳格手表只卖了一百多元钱,买了十多公斤粮票,我也用一件只穿过两次的新卡其布中山装跟当地人换了两公斤粮票。那时候,口袋里揣着两公斤粮票,好像比现在信用卡里存了上万元钱更觉得富有。
  过了春节,就听到消息说,要将我们这一批人转移到北疆石河子去,有关部门正在落实转移的车队。后来因为车队迟迟落实不下来,我们在那里又“待命”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阿克苏河边上杨树已露出了新绿,桃花也正含苞欲放,春姑娘已经悄悄地来到了南疆大地。听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天山北面,那里的早春还常常大雪纷飞。
  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阿克苏早就升格为地区级市,旁边的那个叫温宿的小镇也升格为县城。真想在有生之年再能有一次故地重游,只怕是因为年岁渐长,关山远隔,这种奢望很难实现。

  2.在石河子过年
  上世纪60年代初,那年二十岁的我,还在新疆石河子过了一个春节。那是我在新疆过的第二个春节。
  石河子当时是北疆的一座刚建设起来的新城,说是新“城”,在当时还只能算是个轮廓,城区的面积很大,马路也很宽,路边都栽着一排排的树,房子全是漂亮的砖瓦水泥结构,全然没有大西北常见的泥路、土屋和黄沙漫漫。城区显得很松散,一个大手笔的城市规化正在按部就班地实施中。这里是汉族人的天下,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老乡”,当地的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反倒成了名符其实的少数民族。(在新疆只要是汉族人都互称“老乡”,就像在国外凡是华人都视为老乡一样)。听说,这里很早以前只有几十户人家,当地的哈萨克人是游牧民族,古时候是迪化(今乌鲁木齐)通往伊宁的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驿站,这里水源充足,天山上的雪水是这里天然的固体水库,有大片的宜耕荒地。解放后新疆的部队就地转为农垦部队,这里就成了新疆建设兵团第八师的驻地,(简称农八师)。原来的战士现在都已经成为各个部门的骨干(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国民党部队和平起义过来的人),现在农八师的地盘包括石河子周边数百平方公里的地方,有好几个大型农场和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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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推荐: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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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回忆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味道,朴实的语言追忆往昔在新疆过年的种种,艰难困苦里流动着青春的热血和不曾虚度时光的充实。虽然时光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些人那些事仍然如在目前,充盈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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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文清

    曾经的年有回忆,现在的年少了许多年味。问好老朋友,给您拜年了,羊年大吉!

    2015-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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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荒村一叟

       谢谢老朋友深夜来访,也向你拜年了,祝朋友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青春永可注。

      2015-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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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那年月苦是真苦。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往昔的岁月带给自己的想必很多很多……在新年来临之际,预祝新春幸福,阖家美满!

    2015-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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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荒村一叟

       谢谢落叶编辑的精彩点评和鼓励,辛苦你了,老朽在此祝你新春快乐,合家安康。

      2015-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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