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未大亮，溥娜仁就离开七里村直接北上了。她奉了江南地下党的指令，先是到了武汉，然后随着一批来自全国的热血青年，一路转辗用量大半年时间来到陕北延安，溥娜仁被分配去了抗日军政大学。那是1938年的春天，17岁的溥娜仁正式参加了革命。
　　两年以后溥娜仁从抗日军政大学毕业了，她以各科目优异成绩结业，而且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入党志愿书中，溥娜仁没有丝毫隐瞒地说明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在正式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溥娜仁接到教官通知，让她去教导处。溥娜仁知道这是在决定每个抗大毕业生的去向。这几天，不少同学陆陆续续被召到教导处。这些同学回来后就不辞而别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他们已经奔赴了敌后，出于保密工作的需要，没有人打听他们的去向。
　　溥娜仁走进教导处时，发现除去教导长，还有一位首长在场。
　　等她进去以后，教导长指着那位首长对她说：“溥娜仁同学，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首长就是我党赫赫有名的契卡，敌工部部长李克农同志。等一下就由他和你谈。”
　　说完教导长便离开了屋子，还在外面关上了门。
　　溥娜仁隐隐听见他在对门外警卫说：“退到50公尺外警戒，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个屋子！”
　　教导长的语气非常严厉，溥娜仁从来没有听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溥娜仁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她端端正正以立正的姿态站在李克农面前。
　　李克农却很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来，小同志，过来坐下谈。”
　　溥娜仁坐下了，却还是笔直挺着身子。
　　李克农微笑着问她：“你叫溥娜仁，今年19岁，去年被吸收入党，对吗？”
　　溥娜仁大声回答：“报告李克农同志，我是叫溥娜仁。”
　　李克农指着她说：“你还有个特别的身份，爱新觉罗溥仪的堂侄女，满清的秋华格格，对不对？”
　　溥娜仁昂着头回答：“是的首长，这些情况我都如实向组织做了汇报。”
　　李克农轻轻摆摆手，说：“别紧张。我知道你什么也没有隐瞒。娜仁同志，我现在要谈的和你这个身份有很重要的关系……”
　　三个月以后，经过特殊封闭秘密训练后的娜仁，重新恢复了曾经的身份和姓氏，爱新觉罗.娜仁，满清秋华格格。然后，由秘密渠道经香港去日本，再由日本通过朝鲜，最后进入伪满洲国首都新京。
　　敌工部给了她一份重要的资料，娜仁的亲哥哥胡吉拉，就在新京担任伪满洲国的国务大臣。娜仁来到满洲唯一的任务，就是利用秋华格格的身份潜伏下去。按照敌工部的安排，娜仁在釜山通过报纸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并与二哥胡吉拉取得了联系。敌工部没有给她任何具体任务，也不会有人轻易和他联系，在敌工部没有派人唤醒她的时候，娜仁只是一个满清皇族的末代格格。
　　在娜仁离开延安的前夕，李克农又一次非常认真地嘱咐她：“娜仁同志，派你去新京长期潜伏，关系到我党一个非常重大的战略部署。这是党对你的高度信任，你必须无条件执行潜伏计划，没有敌工部直接给你的指令，不能有任何动作。”
　　按照敌工部指示，娜仁转道香港时与母亲取得了联系。娜仁没有在香港过久停留，却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带走了莲蓉。尽管陶秀珍并没有询问娜仁要去满洲国的原因，却知道她一定有必要的理由。陶秀珍只是告诉她，莲蓉自幼生在宫里，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个大姑娘。她熟悉清宫的礼仪和规矩，也更熟悉宫中的人。另外，莲蓉并不知道娜仁这些年的去向，只知道是去读书了，也和组织上给娜仁的安排——娜仁这两年是从陕北逃出来的这个说法没有什么冲突。
　　八、
　　娜仁领着莲蓉，带着大大小小一大堆的行李箱子，还另外临时雇了几个朝鲜人帮忙，从釜山坐火车到了新京。胡吉拉自己没有来接站，而是让自己的二夫人和一个儿子代表自己，却又在站台布置了盛大欢迎仪式，还打出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秋华格格回国”。
　　当娜仁在车窗里看到这条横幅的时候，心里暗自好笑：回国，会哪个国？满洲国吗？一个依附于日本人的附庸国，一个给日本人做狗的儿皇帝。娜仁不知道，自己二哥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排场，可自己又不来，是溥仪的意思，还是日本人的意思？娜仁已经不是个幼稚的女学生，是个受过三个月特殊训练的特工。
　　这样的欢迎仪式和胡吉拉自己的不到场，引起了娜仁高度警惕。她很快得出结论：日本人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娜仁马上让莲蓉取出了两套旗装，那是在香港准备好的。一身是当年满清的格格盛装，一身是满清宫中女官的正装。
　　两个一身旗装打扮，年轻貌美的女人出现在站台上，很快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批的记者，还有日本关东军驻新京谍报处，日本特务机关樱机关，以及满洲警视厅，一大批军警特务簇拥着，去了坐落于南关区的新京大酒店。二嫂告诉她，她二哥会在酒店房间里等她。
　　幸好有二嫂和那个比她大好几岁的侄子，还有带来的侍女、侍卫们的保护，才让她没有被那些记者们围困顺利地上了车，可刚刚在新京大酒店门口下车，还是被记者们包围了。尽管随着而来的军警竭力阻拦，还是无法将娜仁与记者们隔断。娜仁顺势而为就在新京大酒店门口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娜仁一身标准的满清格格装束，站在侧后的莲蓉也是一身满清女官装束，两个人笑容可亲地面对记者们。
　　娜仁一张俏丽的脸上，映衬着新京夏日的阳光，显得格外迷人。她对记者们说了一番话，这番话大大消除了各方面对这位突然归来的大清末代格格诸多怀疑。
　　“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我叫爱新觉罗.娜仁，我的父亲是硕和亲王，爱新觉罗.溥彤，大清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堂哥哥，也是宣统皇帝陛下亲封的，大清最后一位格格，我的封号是和硕秋华，又被称作秋华格格。我1921年生在紫禁城里的越秀宫内，1924年随着所有的大清皇室成员，一起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离开紫禁城以后，我们一家人住在南菜园附近的南五条。大约两三个月后，父亲为大姐娜雅、大哥苏格丹、二哥胡吉拉、三哥谭克拉，分别买了房子搬了出去。我的哥哥姐姐们从小十分宠爱我这个小妹妹，因为我实在太小了，比他们自己的孩子还要小很多。尽管分出去居住了，他们还是经常要回来看看我。一直到1930年，父亲去世，母亲不得已领我回到江南。那里是母亲陶秀珍的故乡。这样一来我和哥哥姐姐失去了联系。1938年我在南浔中学毕业后，受人蛊惑曾经进入陕北的一所共产党开办的学校。可我的身份被共产党知道了，共产党队伍里不可能接受一个满洲国皇帝的侄女。我不得不逃出来。逃出陕北后我回过江南，结果国民党也知道了我是当年大清皇帝册封的最后一位格格。我又不得不离开江南到了釜山，进入满洲得知了二哥在新京的消息。娜仁是个满人，在此国家危难之时，还是希望可以在自己族人身边，用才学报效自己多灾多难的民族。今天，我以大清格格的装束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就是想告诉族人，我还是大清的秋华格格。请新闻界的朋友们把我这些话如实告诉我的满族同胞们。谢谢大家。”
　　当天晚上，满洲国皇帝溥仪，亲自宴请了这位当年自己亲封的大清末代格格和硕秋华。满洲国国务大臣爱新觉罗.胡吉拉作陪。
　　在席上娜仁侃侃而谈，话题不仅涉及历史、文学、书画，而且也有对当前局势的各种精辟分析。这让在场满洲国的君臣二人大为惊叹。溥仪当即又另外册封娜仁为满洲的孝悌格格，加封满洲第一女学士。本还有加封她教育大臣的打算，却被娜仁婉言谢绝了。
　　娜仁恭恭敬敬地对溥仪说：“叔父，请您收回成命。还是让侄女儿潜心做学问吧。这些年侄女一直在编篡大清史，皇帝陛下如果可以给侄女，自由出入新京的国立图书馆，博物馆，以及沈阳故宫的特权，侄女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