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列车会完,那女孩也说完了,只见她略带微笑地看着东,似乎在问:“你记住了么?”
东有点发窘,不好意思的将目光转向窗外。
列车员走后,东虽然望着车窗外,但眼睛有余光悄悄打量着着同样是中考毕业的她。心中暗想,这人与自己性格相似的女生,独自一人走出新疆,是否同样是出于对社会的好奇,也许像自己一样,她也希望得到校园之外的友谊,甚至进一步得到学校中所不提倡的早恋。
东想着,忽然笑了,早恋,什么是早恋?学校提倡看的书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不是照样谈着恋爱么?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好学生与坏学生。也许只有中国才这么叫。而之所以这么叫,完全是老师所评定的。而到了社会,就拿这次旅途来说,谁会管你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呢?进入了社会,若还是像好学生那样满身书呆子气,能立稳脚吗?不知为什么,东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叛逆心理。
东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山河,想着自己的未来。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呢?是否像书中那样,爱上一个女生,和她相约坐着图书馆的楼顶上,念着情诗看夕阳西下;或者雨天时打着伞,穿过大半个县城路送她回家;或者和她一起在额敏河畔,升起写满祝福的孔明灯……
东悄悄转过头,看了看坐在窗户旁的女生,微微的笑了笑,想说什么。但透过她的眼神,东突然停了下来,他发觉那女生嘴似乎也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着什么。
于是,东东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但他发现,她也停下了,也在望着她,好像是等着他说话。看着女孩涨红的脸,东不知所措了,微笑有些尴尬,再次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心猿意马。
东想着,如果那个爱着自己的女孩,就是她呢?
想着想着,他慢慢地将目光瞄向她,却发现那她,也在看着窗外,黯然神伤。
窗外,火车已经进入了甘肃,地势一边高一边低。
东透过窗户,发现天色已近黄昏,7月的夕阳,照在女孩的脸上,照得她长长的睫毛无处收起,照着她乌黑的头发闪闪发光,照出了她发间淡淡的幽香,照出了她衣服上淡香的气韵。
东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此刻的女生,在夕阳的映照下,在列车车窗中,就像明信片中的静女一样美。就像一弯平静的湖水,照映着远山,让游人看见,总担心被石子激起的涟漪所破坏。东慢慢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近她,生怕她猛然回头,破坏了这一唯美的画面……
过了今天这个晚上,明天下午便可到达乌鲁木齐了,这一路的旅程也即将画上句号了。无论是你的唯美,还是我的矜持;无论是你的善感,还是我的朴华;无论是你的明眸,还是我的怯笑,都将随着明天夕阳的离去而离去。东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旅途的结束。
暮色中,列车在风驰电掣的向西北飞奔,窗外的戈壁滩,有些斑驳,但车内的一切,透过玻璃的反射,却看得清清楚楚。小孩显得格外兴奋,又是用手抓他母亲的头发,又是用勺子敲打他奶奶的膝盖。东和女生就在车窗边静静坐着,望着窗外想着各自心事,偶尔,他们目光在反射着夜色的车窗上相遇,虽然仅仅是在镜子里相遇,却像触电一般,彼此赶快回避了。
列车的窗帘终于被列车员拉下,大家也都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东躺下来,扯开窗帘的一角,正好一列火车会车,吵杂的鸣笛声和刺眼的列车灯光一晃而过,而后是协调地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他想起了孙燕姿的那首《向左走,向右走》,心中突然增加了几分伤感。也许明天下午,自己和她,终将像这两列列车一样,在人生的短暂时光邂逅,然后便不知道下次是何时相逢!
也许这才是青春,也许这才是十六岁,遗憾与希望在一起,推着我们,走向未知的重逢。
纠结的车轮与铁道的摩擦声中,东渐渐睡去……
这一晚,东做了个梦。
夏末清晨的太阳还是很早的,七点不到,东就醒来了。当他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人就散了,景也散了。
东失落的望着窗外,又看看车厢内,老者和孩子的奶奶已起来,到洗漱间忙去了,那个下铺的中年人在坐着玩手机。
东微微侧身,就可以看到中铺的女生,她正熟睡着,微微地呼吸声此起彼伏,匀称悦耳,眉间的婉约之气愈发显得浓烈了,夏末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漂浮在她脸上,宛如一层薄薄的沙……
东回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是梦,还好,梦还没有醒。
窗外是敦煌的黄沙,还好没风,还算是天高云淡的。列车里传来了话务员优美的介绍,敦煌的历史、敦煌的旅游等等。东已经无心去想美丽的敦煌了,想的只是这儿离乌鲁木齐还有多远,这场梦的保质期还能有几个小时?
东躺在床上,拿出古老的摩托罗拉手机,思索着编写着短信,打算下车的时候,发给女生。
八点,实在躺不下去了,东收拾好床铺,因为他知道,有时候,一转身,也许就是永别,包括这趟列车,还有这趟列车的人。
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东拿出手机,编写那条没编写完的短信。但看看发送人那一栏还是空着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东抬起头看着女生,却发现她也抬起头看着自己。准备开头的话,就这样又咽到肚子了。东将怯怯的目光移向了窗外,女生也已经走来,拿着毛巾,转身而去……
车中的空调此刻已经将空气吹的有些微寒了,东的短袖,显得有些凉,看着女孩睡过的褶皱,东想起了那首《已凉》的情诗:“碧阑干外绣垂帘,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女生回来了,和东一样,她也将被子床单整齐的叠放好,但转身,却没有了坐的位置了。东赶紧站起,装着去吸烟处吸烟,给她腾出了位置。
东走到吸烟处,看了眼窗外,火车快要进新疆了。究竟是保持这样静默的美好,还是用语言开启各奔东西后的生活?东踌躇着。
是的,他怀念这样的感觉,他喜欢这样的方式。举手、投足、眉黛、颦蹙,就已交流了一切。东一直觉得,思念的感觉才是真正的爱,卿卿我我的未来总会暗淡,思念的结局才会越来越美。
但东还是有担忧,列车下车后,是不是真的就分道扬镳了,如果不留下她的地址,思念便成了没有结果的痴想。于是,东下定了决心。
回到了车厢,女孩正坐在自己让出的位置上,看着窗外。东也凑过来,一起看着窗外。每当经过一个电线杆,东就下着决心,下一个电线杆,一定要张口。终于,东鼓起勇气,看着女孩,准备说出想要说的话的时候,只见女孩也抬起头,静静得盯着自己。
当女生清澈的眼神与东落寞的眼神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又一列列车会车,东和她的面孔,就这样,在对面列车上的车窗上被快速的反射,而后,快速的消失。
一路风景,直到渐渐接近乌鲁木齐的妖魔山,东还是站在那儿,女孩依然坐在自己身边。
就这一路相守,直到即将曲终人散,人去车空……
列车缓缓的开进了乌鲁木齐车站,女生的舅舅来了,帮助她收拾好东西,正当女生准备离开的时候,东缓缓回头,女生也停住了,东再次看着她,美丽的黑发,依旧扎着对称的两个羊角。眉宇间依旧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伤。东不知道怎么说了……
在车站门口,东低着头,等待这接自己的人。猛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凉鞋,多么熟悉的凉鞋!东猛然抬起头,看出正是那个女孩,正在对着自己淡淡的微笑着。依然是什么也没说。是的,通过眼神,女孩已经了解了一切。有了心灵的沟通,何须语言的庸赘。
东默默地看着女生离开,看她拿着包走进了一辆接她的小轿车里,轿车发动,转弯,慢慢消失在乌鲁木齐的车流中,女孩的一张脸,透过小车最后的玻璃,渐渐远去,成为了东心中永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