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

　　说起上个世纪前半叶都市的浴池，生活在城市里的下层市民都会倍感亲切。逢年过节或是过上个把月，那些靠出卖体力维持生计的工厂、码头的工人，车船店铺的伙计，脚夫，都爱抽出一点休息时间到澡堂里去泡泡澡。有时市民也以此来招待从乡下来的亲友。泡个澡和看场戏实在是个不错的节目。
　　那年月较为体面的浴池大概的结构总是这样：一进门到账房交钱领个牌子带钥匙，浴巾、烫脚盆和拖鞋。然后你便可以到牌子上标明的铺位上去更衣了。北方的铺是可以躺着的，两人一间中间是一个放茶壶的小桌。但间与间的木板隔断只有齐胸高。几排铺位都在一个大厅里。一进厅铺你就可以看到光着身子腰缠浴巾的沐浴者懒洋洋走来走去。与此对照的是侍者，白衣褂，匆匆来往，“来了，客官，茶。”当然，茶叶和烟卷是另外付钱的，开水不限。
　　过了休息厅便是淋浴间，里面是大池，一般按温度分为四个档次。孩子在低温的池中戏耍；劳动者总在中温的池中揉搓；而老年人爱在较热的池中浸泡他们松弛发痒的皮肉，风寒的肌骨，不时地咳嗽，粗声喘息。而这时充满蒸汽的拢音的屋宇下，便会荡起他们威武的回音。不可否认，有些老者爱在这里发声，多半是留恋当年的朝气。那最热的腾着袅袅蒸汽的池中，无人濯足，水也最净，常被浴者戓跑堂的舀起兑入他池，移为他用。有无这最热的池，往往还是浴池等级的标志。
　　搓澡的有一条宽大的长木凳浴者可以俯仰平躺在那里，待人服侍。
　　如果我们把浴池视为一种民俗文化，它的可贵之处，就是那种自由的平等的主人的待遇。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脱光了衣服在这里，都会得到称心的服侍。沐浴之后你感到疲劳，可以在这里喝茶、读报、小睡，从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这铺位一直是你的。不会有侍者对你稍有怠慢。

　　闲聊

　　华清池作为营口高级的浴池，它设有单间。有单独的池子喷头和床，有搓澡的专门服务。
　　“我说大胡子，你身上这么多毛，我给你搓澡可得多付点小费。”在单间里，石千一面给约翰搓背一面玩笑说。
　　“好说，好说。”约翰俯卧着，手擎着烟斗，斗里的烟袅袅升起。就在他们二人见面的第二天，他就来到这里。
　　“一见面我就认出你了――石千说脸上现出亲热的表情――前年我去过坨村。哥哥看我游手好闲，让我跟长江大师兄――宋铁匠学打铁。其实哥也打铁，他说自己弟管不严。我没力气，抡不动大锤。后来我去了油坊，你认识侯五吧，我俩对性子。那时你在那采风，侯五唱小曲，你就用那打字机，叭哒叭哒敲洋文。后来我回到营口进了永和祥。这个永和祥油坊你知道吗？何塞没给你讲过？它是民国十年成立的。那叫豆货三品：大豆、豆油和豆饼，大量出口。现在给小日本控制了，作军需，这个王八蛋。我因为不满，说他们吃大豆豆油，我们连豆饼也吃不上，这算什么‘日满亲善’？结果老板怕我惹祸，把我赶出来了。差一点抓我思想犯。”
　　约翰来了兴趣，翻身坐起来，示意他坐下，聊。
　　“那阵子”石千提起神，“营口的年轻人特别是苦力抗日思想很活跃，前不久辽南救国军的顾靠天顾冠军、老北风（张海天）、青山（项国学）和其他救国军八千余人在营口、田庄台、盘山、海城一带打得日本鬼子丧魂落魄，丢盔卸甲。你看现在沿营口新市街外廓线还有壕沟，铁丝网，土垒。辽南义勇军先后发起的三打大石桥、三打营口的战绩鼓舞人心。‘老北风’智索日本军火，邓铁梅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事迹到处传颂。”
　　“现在呢？”约翰问。
　　“在辽西山区，冬天跑冰过来，招新兵，惩汉奸，筹款，备棉衣。所以鬼子和伪军又紧张了。你对这有兴趣，我请一个朋友给你讲讲，他就是从河西来的。明天还在这儿。”
　　“那可好啊！你在坨村知道我关心民间的故事。”大胡子笑道。

　　第二天，承武被石千请来了，他也是搓澡人的打扮，穿着澡堂侍者白竹布编号背心，腰缠浴巾。
　　“他是我大师兄宋铁匠的儿子，英雄，那边的一个队长。”石千介绍说。
　　约翰认出了这个高大英武的汉子正是那天骑马来的两人之一，后来在药店前也见过。他们握手。
　　承武爽朗地说：
　　“约翰，我多次听说过你，你是一位有良心的记者，是我们穷人的朋友，是中国抗日军民的朋友。”
　　“你这样评价我，我感到高兴。”大胡子笑了。
　　“我从承文哥和鲁兄那里听说你的。”承武示意请约翰落坐。
　　“你说的鲁兄就是那个卖化妆品的货郞担吗？”
　　“是的。”承武现出亲切的微笑。
　　“他也给我讲过许多故事，我喜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
　　石千端过来一个茶水盘子退了出去。承武和约翰谈了起来，一面摆开搓澡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