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天真的样子同样把皮九逗乐了，皮九欣慰地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正当皮九第二次把手探过去的时候，他像中了电一样跳起来逃走了，边走边大声的骂着“疯子皮九，疯子皮九……”。小男孩的话又一次换来了阵阵喧闹，周围的人都张大嘴巴笑的喘不过气来，只有皮九无奈的愣在原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当这一波声音像海浪一样翻滚下去的时候，皮九重新打起精神冲着永生家的院子喊了起来：“永生，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老子有话给你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抄了你的家。”
　　“永生——，你……”这一次，皮九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狠狠地拉开了，站在皮九面前的是比皮九更愤怒的永生，可以说永生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状态迅速地出现在皮九面前。皮九以为永生早就被他吓得浑身发软了，不料，当永生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方式冷静的站在皮九面前时，皮九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保持了沉默。
　　永生的出现，也使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顿时，整个村庄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大家都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接下来更精彩的情节。
　　“皮九，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永生的冷漠几乎冻结了周围流动着的空气。
　　“永生，我告诉你，我打算杀了你给我报仇。今天我先来给你打声招呼，等太阳一出来我就会拎着这把菜刀取你的人头。”皮九顺手挥动了几下菜刀，挑衅地说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要杀我？”
　　听了永生的话，皮九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你和我无冤无仇，我却和你有深仇大恨。十七年前，你抢走了我的老婆；十七年后，你在人群中说我的坏话，害我用刀砍掉了自己右手。难道这些都不算仇恨吗？”
　　永生瞟了一眼皮九拿刀的右手，很不屑的说道：“瞎子都看得到，你的右手还长在你胳膊上，凭什么说我害你砍掉了你的右手？”
　　皮九晃动了一下右手，很尴尬的说：“那是梦里的事情，在梦里，你不仅说我的坏话，还害我砍掉了自己的右手。我今天来，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的。”
　　永生面无表情的看着皮九没有说话，人群里却又传来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我看皮九一定是疯了，跟他弟弟一样变成了疯子，这种玩笑都能开。”
　　“是呀，皮九肯定疯了，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真可怜！”
　　“哈哈，这下我们又有好戏看了，我敢说皮九肯定不敢用菜刀砍永生。”
　　“我之前就听说皮九和永生有矛盾，没想到皮九都疯了还不放过永生，真是作孽啊！”
　　“……”
　　大家都认为皮九疯了，永生也认为皮九疯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扑哧扑哧喘气的皮九“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永生的毫不留情让皮九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他拼命的用脚踢永生家的大门，直到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开了，直到他踢的累了才停下来。皮九觉得今天他又一次败给了永生，永生又一次残忍的伤害了他，所以他更恨永生了，杀掉永生的念头也更强烈了。当皮九晃荡着发亮的菜刀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把一口浓痰吐到了永生家的大门上，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皮九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心中却翻腾着愤怒的火焰，那火焰像被狂风抽打着一样在他的五脏六腑迅速的乱窜，让他久久无法平静。皮九随便扯下一块毛巾捂在脸上，干燥的毛巾像细小的沙粒在他的脸上摩擦，毛巾的一角在皮九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他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顺着脸颊滑落的液体。愤怒的皮九跌跌撞撞的倒在土炕上，他顺手取下了捂在脸上的毛巾，毛巾上的血迹让他在某一瞬间感到不知所云的战栗和兴奋。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几乎和皮九的心情一样漆黑，一丝柔弱的亮光透过钉在窗户上的木板落到皮九的脸上。这点光像夜空里的启明星一样扰乱了皮九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情，他很不耐烦的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想以此来遮挡亮光，却不料那点柔弱的光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穿过他的手指再一次落到他的脸上。
　　皮九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从炕上翻到地板上，无法压抑的怒火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被烧掉理智的皮九开始疯狂的给自己抄家，他摔碎了锅碗瓢盆，砸烂了柜子和椅子，撕破了仅有的几件衣服。当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毁掉后，他抬起头看到了父亲的遗像，不知为什么，一向严肃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张微笑着的照片。于是当皮九看到父亲遗像的同时，便看到了挂在父亲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更像是一种讽刺和鄙视逼的皮九无处可藏。
　　父亲的尖锐让皮九更加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愚蠢和软弱，他想跑到院子里大哭一场，却被自己砸坏的椅子绊倒了，一根三寸长的钉子毫不留情的扎进了他的大腿，血从裤管里不停地喷出来，染红了他的双手。皮九感受到了一种更长久的战栗和兴奋，他依然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知觉像迷路了一样四处飘荡，让他误以为他已经顺利的杀死了永生。
　　在幻觉里皮九睡着了，他梦到自己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他看到很多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从他的身边飘过，他想停下来跟他们打招呼，那些陌生人却对他置之不理。当他伸出手试图抓到某个人的袖管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也穿着白色的长袍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当他的目光与父亲交叉的一瞬间，父亲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跟遗像上一摸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皮九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身体僵硬的倒在杂乱无章的地板上，裤管上的血凝固了，整条腿像打了石膏一样沉重的无法弯曲。皮九醒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父亲的遗像前，他双手举起遗像犹豫着把相框摔到地板上，然后从碎玻璃中取出父亲的照片撕成碎片。突然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那些碎纸片便像冥币一样纷纷落在皮九的身上，一寸寸地吞噬着他的灵魂。
　　皮九以为他睡了很久，他以为天终于晴了，温暖的阳光终于烘干了整个发霉的村庄。可是当他踱步到门外的时候，雨水像女人缠绵的感情一样无休无止。于是，皮九便坐在院子里继续磨刀，一边磨刀一边抬头看天，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厚重的幕布铺展在皮九的头顶上，让他感到压抑和烦恼。
　　雨不停的下，皮九不停的坐在院子里磨刀，磨累了，他就站起来踱步到永生家的院墙下不停地徘徊。雨水抽打在他的身上，湿透了他的衣服，皮九瘦弱的身体在单薄的衣服里瑟瑟发抖，腿上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开始慢慢溃烂。然而，这些身体上的疼痛完全被仇恨覆盖了，皮九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心里只默默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要杀了永生”。
　　那天晚上，皮九觉得他就要死了，他感觉到有股风在他的骨缝里不停地穿梭，带着刺骨的寒冷和灼热的疼痛。身体的不适让皮九感到不安和惊恐，他不是怕死，只是不想在杀死永生前委屈的死掉。
　　皮九直直的躺在炕上想了很久，然后从土炕上翻下去光着腿跪到潮湿的地板上，他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一样对着窗户认真地磕了三头，十指交叉着放在胸前说：“皮九，在你死之前，你一定要杀死永生。从现在开始，你不用等到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再杀永生，我命令你选择一个合适的阴雨天干掉永生，替自己报仇。”皮九说完这些话，拍拍腿上的泥土重新睡进了被子里，那一刻，他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二天，当皮九兴高采烈的推开门准备去干掉永生的时候，一束耀眼的阳光迎面扑来，刺的皮九睁不开眼睛。当透明的天空像镜子一样闯进了皮九的眼睛，当温暖的阳光带着清晨的空气扑到皮九的身上，当小鸟舒展着优美的翅膀落到树枝上欢快的鸣唱，当隔壁院子里传来永生一家温馨的笑声时，皮九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的失落和压抑。
　　于是，皮九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等待，等待着黑暗代替了光明，等待着雨水浇灭了阳光，等待着在一个合适的阴雨天干掉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