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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河截图

作者:太行风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7-31   阅读:

  
  (一)
  冥想中我变成了一只鸟,从空中鸟瞰一片山地。
  这是太行山西麓一片波峰浪谷般的山地,像突然间被一艘巨轮犁开,水向两边翻卷,形成一道南北走向、气透千重、豁然开朗的大壑。
  一重重的山岭皆由石头堆砌而成,大壑底部却是土质的,是黄土高原那种典型的黄土,黄得像中国人皮肤的本色。风从旷古吹来,带来彼时的全码信息影像。我看到那时的大壑底部宽阔而平坦,是两侧山地相夹的狭长平原,土质肥厚,草木森然,是古生代野兽们的天堂。可从亘古以来,上天总是为地球生灵的苦难而伤心垂泪。上天哭得很来劲,除大旱年景外,年年哭,月月哭,尤其夏日毫无节制地嚎啕痛哭。于是,汤汤浊泪从山山岭岭湍急而下,汇集一处,成为桀骜不驯的滚滚山洪,雷鸣一般咆哮,巨蟒一样翻滚,裹挟着泥土和连根拔起的树木,从大壑滔滔而下。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大壑底部被洪水反复剖切,切出一道土质的峡谷。峡谷上游窄,下游宽,两岸如削,顶端的两边只剩下原来各五分之一的土地。洪水切割成的土峡崖壁,最高处达几十丈,最低处也有几丈高,底部为鹅卵石堆积的季节河河道。河道两侧有许多支流,对应着许多支系的土质峡谷,支支岔岔像众多的毛细血管一样,汇聚到大壑中来。
  这条季节河被称为西大河,由北而南下去几十公里后转向东南,归于丹河,再入沁河,然后扑下太行山,进入河南境内,汇入黄河之中。
  我无数遍从这道土质峡谷的底部走过。我总是边走边仰头观望土崖壁剖切面暴露出来的沙层和鹅卵石层。那曾经是河道的底部,眼前在高高的崖壁靠上、居中的部位,记载着山洪一步步向下切割的历史。
  我不谙土石方计算,不知道在漫漫时间的长河中,那滚滚山洪究竟携带走多少方数、吨数的泥土。但我知道,这片曾经宽阔而平坦的土地,年年岁岁都在遭受过凌迟与斧刑,都在失血,在历史的沧桑演变中成为现在的的土峡谷。
  (二)
  曾经的岁月里,我在生产队劳动。那时,为保证离村远的土地也可以施足肥料,常常到山坡去“熏荒”。
  一般是在早春大地解冻的时候干这事。在山坡寻一处土层较厚的地方,用尖镢将荒草根系紧紧抱成团的土块,从乱石的缝隙中掘起,草毛向下一块块倒扣,风干。同时打来几担俗称“圪针”的荆棘,一铺一铺打压严实,压上石头,晒干备用。待草皮干透,选一块背风的地方,找穰柴放在下边,堆放好圪针,然后将草皮一担一担挑来,围拢着圪针像砌碉堡一样一层层垒起,顶部也一层层倒扣草皮,越垒越厚,越垛越高,直垒垛得像埃及的金字塔。当然,事先留好了风道,从这里点着火,听里边的柴草圪针噼噼啪啪地燃烧,红彤彤的火焰向上舔舐,将草皮燃着。这时便将风道封闭,袅袅的青烟便从草皮的缝隙中窜起来。这是一种技术活,既得烧透了草皮,又不能烧得过火。准确地说,是焖。熏得好的荒肥是黑色的。火不到,里边是黄色的生土,没肥力;过火了,就会成为红色的,也没什么养分。
  熏荒有时候是生产队集体干,有时候是以定额形式个人干,即以荒肥的担数记工分。集体干时,会在一面山坡堆起好多座“金字塔”。个人干时,四面开花,在若干山坡堆起若干“金字塔”,点燃后到处喷烟吐雾,酷似古代点燃了报警信号的一座座烽火台。
  我爷爷那辈的人从河南逃荒而来后,人们便这样解决远地的肥料。我父亲这辈,亦然如此。到我这辈,一如既往。山坡就这样被一代代的村民一层层地剥去皮肤,山坡的荆棘也被一茬茬斩首,终于难以为继。另外,每年秋庄稼管理完毕后,男女劳力都要一起出动去割青蒿,用两头尖尖的秋担挑到指定的地点,过铡刀后沤制青肥。由于是按割蒿的斤数定额记工分,极大地刺激着社员们的积极性。于是从村前村后到偏远山沟,年年岁岁展开对木本的荆蒿与草本的蒿草的大扫荡,人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留。还有,当时土地耕作和运输主要靠牛马驴骡,除割草喂养外,须在山坡牧放。一群群的羊也撒满山坡,一遍遍地啃噬山坡的草。
  小时候爷爷对我说,他和奶奶刚逃荒来到这里,山坡山沟远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山上植被非常茂盛,藏得住豹子这样的大型猫科动物。最有证明力的是,当时家里养的狗曾两度在夜里遭到豹子的袭击,第一只被咬伤后死掉,第二只被拖走。天亮后爷爷和前来探亲的舅爷去找狗,亲眼看见一只皮毛斑斓的豹子,于酒足饭饱后卧在一个石台上打瞌睡。两个人吓得面如土灰,惊魂失魄地逃回土窑中来。
  然而,一代代的人在山坡“剥皮”,牧放牲畜和羊群,山坡土层越来越瘠薄,植被因此凋敝。要命的是,西大河上上下下村庄的人,祖祖辈辈都这么干。其结果,养了人畜,瘦了青山。山里再也藏不住豹子、狼、狐狸这些较大的山兽,充其量只有野兔、野鸡这样的小动物出没其间。每逢大雨,山坡上再也蓄不住半点水,无遮无挡直泻而下,使得与西大河通接的一条条河道浊浪滔天,洪波塞川。由于山洪暴发时来势突兀,回避不及,常常有人在山洪中丧生,牛羊被卷走,还有大量土地被冲毁……
  (三)
  我的村庄在西大河上游处。顺河道向南走六七里处,是五八年修建建起的一座水库。每年夏秋,水库便蓄满了水。雨后刚涨起来的水是浑浊的,须几十天的时间方可澄清成碧蓝色。我做民办教师和在公社做文秘工作时,因离水库很近,夏日的中午常去水库游泳,从水库一侧下水,横渡到大坝,再游回来,一中午往复好几趟,才能过足水瘾。
  那时的雨下得特别多,每年夏秋都要防洪抗汛。暴雨连袭时,水库的回水面是平常的五六倍,水位涨到极限,使横在两山之间的大坝岌岌可危。每逢这时,公社便会紧急命令各村、各单位厂矿组织男女民兵上坝,边加高加固大坝,边开凿泄洪渠以防不测。河南有关方面特别关注这座水库的防汛状况,无偿拉来大批供填土用以护坝的麻袋,并答应需要什么支援什么。河南家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为这座水库处于西大河的最上游,一旦水库不保,所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会一口气将下游十几座水库冲垮,给河南造成大面积水灾。我作为防洪防汛指挥部的联络员,从头到尾参加过防汛大会战,水库周围的人密密麻麻,肩挑车拉往大坝运土。四个人一组的打夯者布满了大坝,打夯的夯歌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然而,这座水库却在改革开放前变成了一座废库。原因是上游一家磺矿发生透水事故,矿窑流出的带硫磺成分的黄水,经年累月顺河道注入水库,河道都被染成桔黄、深黄色。最敏感的当然是水库里的鱼,大量浮出水面。鱼很大,不乏十几斤以上的,在露着背鳍在水面浮游一两后,翻肚子死掉。我们这里的人不善于吃鱼,平时很少有人打鱼。现在既然捕鱼如探囊取物,何能有便宜不捡?我在水库边的浅水里逮住好多还在挣扎的鱼,一杆子挑回家里几十斤。父亲在部队与转业后一直是炊事员,会做鱼,化开存放的固体牛油,油炸后做成红烧鱼。那晚,左邻右舍的人都来吃鱼,饱食鱼肉的我浑身燥热,躺下后翻来覆去怎么也入睡不着觉。
  水库里的水,再也不能饮用,不能浇灌土地,宣告报废。
  (四)
  那年夏天,我从改体制为乡政府的机关回家来,沿着小时候玩耍的踪迹到山坡去溜达。
  村子对面的山坡有一片小松林,一片墨绿的矜持中,静谧而意,是我安抚心魂的一个极佳去处。沿山破小道转过山背,一条纯白色的狗猛然窜出,龇着牙对我咆哮。我一眼认出这是大伯家的狗,便叫着它的名字与它套近乎。其果然不再发凶,仄楞着脑袋好奇地打量我。我知道大伯应该在不远处,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尖镢叩击山石的响声,便循声走过去。远远看见须发皆白的大伯,正挥舞镢头刨挖鱼鳞坑,在他的上方,已挖出了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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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贝贝   精华: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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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贝贝:
西大河,这条由北而南下去几十公里后转向东南,归于丹河,再入沁河,然后扑下太行山,进入河南境内,汇入黄河之中的河流,曾经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最壮观的景观,可惜却因为遭受破坏与污染而日渐干枯。幸好人们开始认识到环境的重要性,开始有计划的退耕还林还草,使水土流失得到了抑制,水土保护工作得到了初步的成效。作者通过摘选生活中的一些典型画面,将西大河截图在我们面前,让人读罢陷入沉思。作者文笔老练,运笔从容,颇具内涵的一篇厚重的文章。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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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夏冰

    拜读老兄力作!问候!

    201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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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贝贝

    突然想起一句话:“这消逝的春天在做最后的挣扎。”只是春去还会再来,西大河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吗?问好太行老师!

    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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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太行风

       贝贝主编,不客气说,您对本文解读有误,我本篇文字不是说生态环境被破坏的问题,而是说生态环境得到了初步治理。复制文友青衫子评论如下:
      “文章给我印像最深的是结构,看得出是经过认真的构思,非信手之作。文章由西大河的自然物候元素入手,以水土流失的起因起题,以水土保护人工治理的成功结尾,以亲见亲历亲闻的“三亲”笔法,层层深入,探寻展现西大河的历史变迁轨迹。结尾的希望语提升了文章主题,大而不空,华而不虚。学习了。”

      201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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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贝贝

       这句话是看到驴友徒步西大河时驴友所发的感悟。对太行老师的文章,贝贝确实需要多多学习还不见得能领悟呢!让太行老师见笑了。贝贝奉茶为敬。

      201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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