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抖水河的仇恨》
　　天空是一片死云，又黑又粘稠的聚拢起来。云与天色僵持了好久，然而就是不下雨，地面上的树林，河流，人家，都被染成沉闷的颜色。
　　现在还是早晨，却已经让人分不清。对于李爹来说，更加的不在乎。如果你稍加注意，就能发现无论白天黑夜，河边总有一个魁梧的人影，他就是李爹。村子里的人也都明白，那是在捞鱼。
　　这条河，叫抖水河。河水曲折连环，并且每个弯道挨的很紧。每到夏天来临时，河间发了大水，从远方高一点的山峰向河流看去，河水流经的地面，如同在颤抖。
　　河里鱼多，种类也多。甚至在一般河流中难以见到的甲鱼河豚，这里几乎遍布整个水域，李爹从小就在这里打鱼，但这条河流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去捕捞。
　　从李爹记事起，就知道有很多村里人在这河里丧命。据村里最年长的婆婆描述，死的人可能不下二十个。大多是夏天玩水的学生和捕鱼的农民。但是也总不见尸体浮上来，或者流至河的下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爹是相信的，因为他有一个亲叔叔，就是儿时在河里游泳，扑通一下就不见了。
　　村里人自然有很多议论，并且渐渐向神秘靠拢。大家看这河感觉越来越邪乎。那时村里有个赵傻子，天天念叨说要用抽水机把河水抽干，看河底究竟是个什么名堂。总之最后大家形成共识，绝不允许家人下河捕鱼，也绝不允许孩子碰水。连洗衣服的妇人们，都成群结队的，也只是蹲在浅水滩边。
　　李爹并不是世代穷，听说他的祖上还有好几位大官。即便是近处，他的爷爷还是个大地主。怎奈生不逢时，他爷爷没到死，财产已经被乱匪抢劫一空。最后他把三座空了的大宅子，给卖了。也得了不少钱。他就拿出一部分，盖了几间土砖房，又简单的买了些生活用具，做起了农民。
　　李爹的父亲，只是承继了那几间土砖房。
　　而到李爹，依旧如此。
　　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他爷爷开始，他们一家就没有斗志了。只是在附近打理打理田地，帮村里人做做工。丰收时多余的粮食卖掉，做工也能得到几笔钱。他们也就满足了。
　　村里人现在都轻视李爹一家，只有李爹自己清楚，这些，都是在他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叔叔死后，才变成这样的。
　　他爷爷被抢后，按常理该是败落了。但是随后几年他家的田地却一年比一年多，土砖房又盖了几座。这说明他爷爷是个很精明而且有能力的人。
　　叔叔游泳时，带了同村两个年纪稍小的男孩。他们都一同没了。那在渐好的家境，又全部赔给了两个小男孩的家属。就剩下那几座陈旧的土砖房。
　　爷爷从此再不振作，他生存的最后目的就是养活这一个独子，李爹的父亲。
　　那天夜晚，爷爷在抖水河边发呆，他往屋里的窗子看，昏暗的煤油灯光笼罩着一个恍惚的影子，那是他还没结婚的四十来岁的老儿子。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眼中的影子渐变成两个，另一个影子的个头似乎矮了很多。他不由自主的流出了几滴泪，随即闭上了眼睛。第二天，赵傻子溜达在抖水河边时，发现了他的尸体。
　　儿子那一夜在做什么呢，他拿走了父亲最后一笔钱，去给赵傻子。
　　同样社会环境下的命运，是何其相似啊。缘分与命运紧紧相连。有时甚至可以这么说，人有什么样的命运。就会遇上怎样的缘分。
　　赵傻子的经历，连村里人都不忍心提。他是兄弟两人。哥哥当了兵，战死在前线。嫂子在抖水河捕鱼失事，同样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嫂子留下一个女儿，小名雪妹。无依无靠。赵傻子收留了这个孩子，毕竟他是她的亲叔叔。赵傻子年轻时拖哥哥关系，在乡里鞋厂帮忙。哥哥去世后他依旧在那里。雪妹是五岁开始生活在叔叔家的，赵傻子凭着这份工作，将雪妹养到二十岁。村里人说，赵傻子就是在雪妹二十岁生日时发疯的，那天他喝多了酒，大声叫着哥哥还有雪妹的名字，后来醉了三天，之后就疯掉了。他整天说着胡话，也不再去鞋厂上班。更不注重仪表，每天早上起来头发乱蓬蓬的，上面还挂着昨天吃的菜叶。他还经常撕衣服，但只撕袖子和裤腿。人们看他总是去河边，在傍晚，一个人踉跄的走路。
　　雪妹已经是成人，她只上过几年小学。有这几年小学上，就得十分感谢他在鞋厂的叔叔。赵傻子自己就从没进过学堂，但他看那些上过学的孩子面貌言行让他觉得有趣，就把雪妹送进了学堂。一共是四年。可是赵傻子送雪妹上学时，自己的儿子在哪？有没有上学？对他还是一个谜。
　　雪妹自己都不清楚，叔叔怎么会在几夜之间突然发疯，她觉得明白一些的时候，又变的糊涂。这些她在日后才全部知道，但现在她却坚信一点，是叔叔把他抚养成人，不管叔叔以后怎样，她总是有赡养他的义务和责任。
　　李爹的父亲，大家呼他的小名，李树。现在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父亲还在为自己发愁。他现在也能做好农民养活自己。但还是常让父亲担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二十岁时，父亲就帮他寻找婚事，每次都是由于家境的缘故而告吹。当年他父亲被抢时，他十岁。但直到二十岁这之间，他依旧还在过比较舒坦的生活。自从小弟和同村的两个男孩失事后，家庭状况一落千丈，父亲开始越来越低沉，但父亲终究还总想着这个独子，想给他打理好一切。他父亲的心里甚至就是为了他才多活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弟弟死后，他也同父亲务农。他同样情绪低落。只求养活这个家，别无他求。
　　父亲已老，他也不上进。村里人看不上他家，是自然的。可是时间很快，婚事一拖就二十多年。他过四十岁时，父亲对这件事基本不再抱有希望。就在老头子去世那年春天。一天农忙回来时，看见了赵傻子，突然想起了他似乎有个女儿。开始老头并不敢想，因为李树和雪妹的年龄隔了一代人。他绕过赵傻子准备回去。谁知道赵傻子歪歪扭扭的跑过来拦住他，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大堆胡话，但老头已经约略知道大意。无非是说现在生活有多困苦，连米汤都快喝不上了。老头将赵傻子接到家里，做了简单的饭菜，又给了他一升米。老头并不知道，这一升米救活了雪妹。
　　雪妹本来还想着找个出路来赡养叔叔，然而出路还没找到，粮食就一天天少了。他总是把多的给叔叔吃，自己只吃很少的一点点。叔叔神智不清，已经不能发现。后来赵傻子就看侄女一天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无力。最后看她突然昏倒在堂屋柴堆边。赵傻子似乎被激起了一些意识，四处找人，刚出来就遇到这个老头子。
　　后来赵傻子恢复了一点意识，能说清楚一点事，能认得一些熟人。有一天，老头子提了一块猪肉，来到他家。老头子本来只是试试看，雪妹的同意还让他有点吃惊。
　　雪妹看到这么多天来，自己和叔叔的家用都是由老头子送来。叔叔恢复了一些意识，也算一件好事。况且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对于婚嫁已经无所谓，生活还是排在第一位，她就答应了。
　　盛夏的那个夜晚，一切都已妥当。老头子把最后的一笔钱交给李树，万分嘱托。他告诉李树，把钱给赵傻子，算是给他的聘礼。虽然钱并不多。但老头子觉得还是得有那个意思。随后他就出去乘凉了。抖水河如同往常一样，充满了人们的仇恨与疑惑。老头子找个平坦的地儿坐下，直到后来他死去。
　　第二天赵傻子收到聘礼后觉得不该要，就准备到李家来退还给老头子，于是看到老头子横躺在河滩边，身上被露水淋湿。人和河流沉浸在一片死寂中。赵傻子哼了几声“劳碌命，劳碌命”，他并没有马上通知李树，他和这尸体一起，呆坐了好久。
　　《第二章——赵家的境遇》
　　那是一堵比老头子家更破败的土墙，房子仅仅三间，土墙层层的缝隙里，还长满了许多细小植物，而土墙的表面，到处分布着薄薄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