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条河的完全遭遇 第一章：武陵之巅，太子之泪
从第一阶梯向第二阶梯过渡的进程，是一面巨大的斜坡，自东南沿海逶迤而来的丘陵与平原，随着地势逐渐升高，慢慢呈现出山地与高原相间的地貌形态。在这斜坡的中段，绵延不绝的缓丘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隆起，一座后来备承香火的苍莽大山拔地而起九千尺，这就是被后世尊为众名岳之宗的梵净山。
在雄霸南天的凤凰山之左，在竹浪如海的棉絮岭之右，在牛尾河谷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里，在一场万古洪荒的朦胧睡意中，似有一些清凉水珠滴落在我的额上。随着水珠越来越多，我的脸被洇湿了一大片，那种沁骨的体验也越发地清晰可感。当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耳边响起了从未听到过的叮咚声，这让我不由得睁大了鸿蒙初开的双眼。
原来是那座被后世称为太子石的山峰在哭泣。我本待宽慰他，叫他别再伤心，但泪腺却如同亿万年后人们使用的水龙头，怎么样也关不住。我惊讶地看到，从他体表茂盛的毛发里正在沁出晶莹的泪珠，一滴滴一串串，不绝如缕地淌落到脚下幽深的牛尾河谷。眼泪从新春的树叶上滑过，在盛夏的草丛中涌流，绕过巉岩，跌下山涧，逐渐汇流成一条涓涓细流。
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溪流中逐渐孕育出了一些生命，最早出现的是髭蟾，然后是大鲵。我听到未来人们称它们为胡子蛙和娃娃鱼，当然，它们刚来到这个星球上时，还没有人类。不过说来也怪，髭蟾这种东西又不是人，唇上却毫无道理地长了那么多角质的刺，加上黑褐的皮肤，活脱脱一副戏台上张飞的扮相；至于大鲵就更不可思议了，它竟然学起了人类婴儿的啼哭，娃娃鱼的俗名的确不是白叫的。
与这些微小生命同时来到世上的，还有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蜥脚类恐龙、展开双翼若垂天之云的喙嘴型翼龙。这些大家伙在地球上称王称霸，无往而不利，它们占领了蓝天、大地和海洋，在三界之中唯我独尊。不过自从那颗小行星迷失了方向，一头撞上地球以后，大地上的物种便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洗牌，曾经横行一时的爬行动物们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到过世间。从那个巨兽出没的年代遗存下来的，只有一种叫做珙桐的树种，每当看到它的花叶像一群鸽子飘飞在蓝得空无一物的天空中，与苍狗般的白云混为一体时，我就不由得产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慨。
再次沉睡无数世纪之后，忽一年，仍然是鸽子花飞飞满天的季节，我被一些从未听过的声音吵醒，它们有的高亢入云，有的低沉雄浑，有的清脆悦耳，有的嘶哑难听。我循着声音搜寻过去，发现了无数新生的物种，有的长着近似人面的脸，有的长着又细又长的喙，有的羽毛艳丽缤纷，有的体型粗壮笨重……过了些时日，我慢慢弄清了它们的姓名，分别是黔金丝猴、云豹、林麝、黑熊、野猪、白颈长尾雉、红腹锦鸡等等，它们或在天上高飞，或在树梢攀爬，或在地上奔走，或在水底潜泳，忙碌中另有一种自得其乐的从容。
这些新成员的到来，让这座曾经沉寂了千万年的雄伟大山再次有了生气，而山谷里那些茕茕独立了无数个世纪的珙桐树，也终于不再孤独，在它们的身旁，在崖边在岩下，在山上在水中，在每一个视线所及的地方，长出了千百种形态各异的树木和野草：树干笔直，每到秋天叶子就会变黄的是水青冈；状如冠盖，有着半透明红色种皮的是红豆杉；树冠浓密，木质散发着浓郁芳香的是闽楠；皮如龟壳，不时会有球果从枝上掉落的是铁杉……几千种植物遍布在梵净山的每一寸土地上。在这林林总总的草木之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高山杜鹃，它几乎不择地势，从四五百米的山脚直到二千三四百米的山顶，从深不见底的沟谷到高不可攀的岩上，无处不是它的生长之地。这里的杜鹃品种繁多，有睫毛萼杜鹃、雷山杜鹃、大钟杜鹃、大叶杜鹃、绒毛杜鹃、芒刺杜鹃和鹿角杜鹃等几十种，花色更是五彩缤纷，光红色就有绛红、深红、粉红、桃红、玫红等等。到了每年四月，山头上、山腰间、山脚下的杜鹃齐齐绽开，不同品种与色彩争奇斗艳，远远看去，恰似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
天边的风云来了又去，山上的野花开了又落，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传来了一阵阵清越的声音，比起鸟叫虫鸣，这声音更富于音程起落和情绪变化。我好奇地从树叶的缝隙间远远望去，看到了一些两脚直立的生物，用竹竿撑着以木头或竹子扎成一排的东西，沿着涧底那条由太子眼泪汇成，叫做牛尾河的溪流上下溯洄，嘴里唱着婉转而深沉的古歌。这些叫做僰人的生物有着其他物种所不具备的能力，他们不像鸟雀栖在树上，也不学熊罴穴居洞中。他们的前肢进化成手，能够完成远比猴子更为复杂和灵巧的工序：他们伐木筑屋以避霜雪，集裘成衣以驱风寒；他们涉江垂钓、入林围猎，并善于保存天火用于炙烤肉食；在食物丰盛之时，他们有闲情用褐色的赤铁矿粉混合动物脂肪，在陡峭山崖上绘制出题材广泛、形象生动的岩画，以此表达自己的兴奋、喜悦、哀伤和忧愁；当先辈去世之后，他们懂得悬索为梯，在万仞绝壁间凿孔塞桩，用来放置盛有尸身的棺木，便于子孙祭拜以及知悉血脉传承。
我渐渐观察出来，无论是葳蕤的森林、耀眼的花卉，还是活跃的动物、聪敏的人类，一切生命的出现与繁衍，都与水有关，是太子的眼泪滋润了大地，是发源于此的众多溪流、瀑布和清泉孕育了它们，使得这座浑穆的大山日复一日地繁茂兴盛起来。我对这个逐渐喧闹也逐渐缤纷起来的世界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于是在某个未曾载入史册的日子，乘着露水初醒，鸟雀未甦，我悄悄地披上一身被树丛筛得斑斑点点的晨曦，趟着太子的眼泪向山外走去。据沿溪进山的人们说，这条涓涓细流，一朝出得山后，就变成了一匹脱缰野马，在山谷里咆哮，在平川上涌流，一路流经贵州湖南两省二十多个乡镇县市，最终汇入八百里洞庭。如此广阔无边、如此精彩绝伦的未知世界，怎能轻易错过？
第二章：山水之城，民俗之乡
我与一只山鹰相约出发，乘着它扶摇直上几千米。从空中鸟瞰下去，我意外地发现，原来发源于梵净山的，非止一条牛尾河，在它的密林深处，孕育着千百汪泉眼，潜藏着无数条暗流，这些不起眼的水源相互汇聚，注入一条条峡谷山涧，形成一定规模的溪流，呈辐射状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去，汇成了大大小小的江河。
在这些水量不等，流域不一的江河中，最大的一条就是以牛尾河为正源的锦江。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说：“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满溪、潕溪、酉溪、辰溪”。锦江作为沅水五大支流之一辰溪的上游，其干流长度158公里，流域面积达4086平方公里，养育了梵净山下黔东地区32个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和璀璨的人文景观。
由牛尾河谷蜿蜒西飞，沿途山坡的树林中不时露出一角木屋的树皮屋顶，十余里后，在谷口的山腰上出现了第一个自然村落——德旺乡金盏坪。当地人把这条溪流叫做顺溪，顺溪折而东流到坝溪村，又更名为坝溪河。这一河段虽然不长，却分外耐人品味，流域内不但有自然原始的瑰丽风光，还有多种独特的矿产与奇石。金盏坪看似荒僻幽深，实则早有文明进入，自万历朝以来，官府就多次在这里大举开采金矿，康熙年间还曾设立过金矿局，金盏坪这个名称的来历，或许与这段历史便有着天下一定的关联。坝溪河一带，还埋藏着紫袍玉带石、国画石等许多唯武陵地区独有的石材：蜚声海内外的紫袍玉带石是一种绢云母，它的颜色与肌理层次非常丰富，通常以紫色为主，间以白、红、绿等色，石色沉稳厚重，石质细密润泽，具有良好的稳定性，适用于茶盘、屏风、砚台等器物和工艺品雕刻，在工艺上则开发出平雕、立雕、浮雕、透雕、镂空雕和阴阳雕等多种技法。自南北朝以来，紫袍玉带石就已成为武陵地区雕刻石材的首选，南宋之后更是作为贡品进献朝廷，成为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争相觅购和收藏的珍品；国画石是一种纯天然的观赏石，与紫袍玉逾迈千年的久远历史相比，它直到1996年才被发现，可算是观赏石中的新贵。国画石为硅质灰岩，在漫长的地质变化中，矿物沿节理缝隙逐渐渗入填充，在一定程度的风化作用下，各种矿物元素致色其间，渗出灰、白、黑、褐、棕、黄等多种颜色，以单色或复色、间色在石表呈现出人物、动物、植物、山水等不同图案，具有浓郁的中国画笔墨意趣。
审核编辑：闲言碎语 精华：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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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美眉，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