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处

作者:站着喝酒的人    授权级别:A       2021-08-19   阅读:

  
  小时候偶尔在祠堂边玩捉迷藏,就会往小雪家方向躲藏,不容易找到。自我的记忆中,小雪家后面几间房子总是给人冷涔涔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留有这种感觉,小时候不大喜欢去那个地方。
  
  小雪家的房子多,除了祖宅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小雪有个亲叔叔是个天生的哑巴,一辈子没结婚,不占什么房屋,全部归了小雪两兄弟。他的叔叔呢晚景过的比较凄凉,住在前面一排房子的磨坊里,小小一个空间摆有一张老式的木床;磨坊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一副石磨摆在廊道上。
  
  磨坊门打开就能看见石磨,小时候在祠堂前面一块空地上玩,常常看见阶沿上面的石磨像乌龟一样趴在那里。石磨老旧了,磨盘上的牙齿也磨秃了,一般很少有人用。我的奶奶偶尔喜欢喝点黄豆花,就会带我去那个地方。磨是磨不动的,但是磨盘很轻,磨盘转起来飞快;毕竟泡水的黄豆不多,磨一个上午,老人家喜欢聊天,当作好耍一样,也就觉得不费功夫。
  
  小雪家的房子多,他的叔叔并不喜欢住,就喜欢住在狭小的磨坊里,窗户边的采光偏是很好的,想必也是自我图个清净。哑巴的可怜处,什么也说不出来。在我三十多年的经历岁月中,从来没有遇见一个人像哑巴那样不生是非,那样慈祥善良心地淳厚;他很喜欢小孩,待我们很好的,只要赶集或者家里摘下果子,都会特意留着分给我们吃。我们有时不来,他就站在街廊边等着;等着等着,一大堆人就来了。
  
  院子里的人常常说,“哑巴哆哆很聪明的。”他不会说话,仿佛他的聪明是人家猜着他善良浑厚的心地,不得不说他聪明。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真正地聪明;在我的记忆回想中,从来没有见他生过气发过怒,总是轻轻和蔼地笑,面容很慈祥。
  
  哑巴去世的时候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到;春天三四月份,天气和暖,水渠边的野鸭飞起了,院子很多人传着说哑巴不行了。真是他的德性所致,又是天生的残疾,鳏寡孤独的一生十分令人同情,院子很多人跑到磨房边去看他。母亲不让我往前凑,觉得小孩见着人老去内心会有阴影不吉祥。街沿边有一块往上翘起的大石板,我站在石板上,站在众人背后;眼光比较远地从磨房的窗口望进去,看着哑巴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看不见他的头,看不见他的手,身体丝毫不动不呻吟,也还没有去。下午听见院子里传开,说哑巴去了。很多小孩流了眼泪,我也流了眼泪,觉得像失去了一位至亲的亲人。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这种眼泪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人的一生毕竟会去,哭哭拉倒竟然罢了。
  
  小青的三姐昭英,放完学吃完饭以后,很喜欢去小雪家玩。说来也怪,小雪跟院子任何一个人说话,语气上都有点结结巴巴;跟昭英在一起,说话就流利自然,不害羞脸不红。昭英性格也怪,常常强烈地对抗她的母亲,跟其它姐妹情感非常冷淡耍不来。我小学四年级,昭英已经去广州打工几年了,有一次回家别提多潮流时髦。记忆中见过她这一回以后,大约二十三年没有见;如今见了,怕是彼此也不认识了。只是不停地听说她的故事,有说她去了香港,有说她嫁给了广州一个大老板,后来又听说她离婚了。一路的故事,从我自己漂泊很少回家的感想中,实在不知道她究竟怎样,目前如何。
  
  小雪二十七八岁一直光棍到三十五六岁,院子一些老太公老太婆似的人物,有时把他当怪物看,他自己变得更沉默内向。我上高中时,院子很多人出去打工,小雪还一直赋闲在家;中间几年,小雪父母到处替他张罗婚事。当时人贩子比较严重,常常从云南一些偏僻穷苦的地方骗一些女孩子买到老家一带,解决光棍问题。小雪父母买了好几个,跑了两个,还有一个钱交了,人影都没有,被骗了。现在想起来,也是非常有趣。
  
  小青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没有见过她。我自己进入高三,第一学期秋天回家,走在落叶的山梁上,踩着叶子哗哗响,不知怎么回事,偶然萌生一个念头;觉得小青该嫁了,或者已经嫁了。有一次回到家中,母亲正在灶膛边烧火,我站在她的背后叉着手聊天。母亲说,“前一阵啰啰嗦嗦不歇停,小青伢妹子来看你,还问你高中毕业考大学没有。”我说,“小青姐来过喇她嫁了没有。”母亲说,“应该冒得。”我说,“小青姐现在哪个地方咯好久没见她了,她还在家不。”母亲说,“广州哪动听的地方咯她也没说,就是巴巴地问你这厢那厢,前几天走掉了。”我说,“这是该该的,我从小跟她耍得好。”
  
  我自己单有一个哥哥,没有姐姐妹妹;母亲一生的意愿,在我很小的时候皮厚淘气,就常常说这个儿子多余的,要是把我换成女儿就好了,她说女儿知心如何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内心似乎还有一点阴影。小青一直是母亲幻想领养的对象。但是同一院子,没有距离,不现实;可是我的母亲啊,知识文化没多少,一生的愿望很浅,真的很想有个女儿。我小时候常常听她唠叨,都烦了,又烦又自卑。我爱淘气,母亲的脾气便暴躁,没少挨她的打。假如真有一个女儿,母亲或许不会这样。回头看,觉得母亲的想法也是对的;儿子真是累赘又下贱,漂泊四方无定放迹不管,内心抱有愧疚却又实际不孝,常常有一个虚假的念头束之高阁,想来也是空洞的。
  
  二十四岁那年,母亲偶然在电话里提到说,小青回了一趟家,问我现在哪里。无非是在云南,又飘迹到缅甸泰国一带耍荡。我是知道,小青姐因是刚结婚回趟老家;她嫁哪里丈夫啥子模样,我也不知不问。这么一个清秀灵活的姑娘,三十岁才嫁,想必故事也很多了。
  
  小雪折腾来折腾去,由他一个堂叔叔带到海南,远盾盾地带了一个海南姑娘;长的皮肤比较黑糙,嘴唇很厚略往上翻,眼神诚恳。海南有些地方穷苦,女孩愿意嫁过来。小雪修了半生光棍,千辛万苦娶来的媳妇如今却被院子里很多老太公老太婆称道,说她贤惠善良,高于本地风。我是看她不染汉风,内心没那么多讥诈,也就善意待人,天性淳朴。我的母亲有时受了我嫂子的一点气,就要把小雪老婆抬出来讲讲,想起来也是非常有趣。
  
  二十七八岁那年,听见母亲电话里说,小青带着儿女回了趟老家,问我结婚了没有。前一段时间又听见母亲电话里说,小青姐又在问我的一点子事;如今我是急,有点瞎搅胡弄,像个头发蓬松不洗的怪人。那时小小年纪,常去小青姐家里玩;灶膛前看她搅着一大锅煮沸的猪食,气味怪怪的,不香也不甜,倒有一种菜叶苦涩的味道;不知她从哪里来的灵性,经常夸我有书气,不要做院子里的老东西混死,一定走远一点。再往前走,或者说不往前走,我已经成了院子里第一号光棍喇。
  
  我不想给小青姐打电话联系,从来也不,就这样流淌着;时光就这样淡淡地经过如水行舟,如蚂蚁寻路,从小同感同根的人,我眷恋着院子里小青这样一个人,虽不是我的亲姐姐。多少年了,毕竟有那么一个人始终连绵不断地关注我;她想等我一个回响,我毕竟也不。但是希望她好,这是我从小跟她玩的好的时候,偶然萌生的念头;如今也未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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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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