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了雄村,摆渡过了竹溪,沿溪而上,田园的美丽也就全部收进眼中。悄悄回头望了眼竹山书院,竟然有一丝留恋中的伤感。
徽州的所有故事其实和新安江的水都维系在一起,沿江河而行,春风徐来,满是泥土的芬芳之气。蓝天碧水青山绿郭,轻舟一叶飘然而去,橹摇浆影诗画中,两岸山峦村舍倒影,一江波光水色粼粼。不由你不卸下那一丝的怀旧,只顾及自然的博大。
行走中不觉已过妹滩,进入瀹潭、漳潭、绵潭,这素有“三潭枇杷”美誉的地方。远望江岸岗坡连绵起伏,一派青黛妖娆之色,近观枇杷果林层层苍翠,尽是珠玉缀枝之态。朋友说若是倒了黄金的五月,这碧绿的江水中,倒映了金黄的果粒,不由你动偷摘尝新的恶念。其实不需到五月的时候,就是现在我就有伸手摘玉的想法。如果真的是那时节,看着黄灿灿的枇杷挂满枝头,恰似满天繁星似地点缀在绵云中,估计不但是我,就是连那些淑女也要跳跃腾挪一番。
信步这春意的画卷之中,人自然化作了图中的白衣飘飘的诗骚客,或红衣绿裤的稚子顽童。诗人还是要擎上一壶陈年的好酒,无酒难成好诗,斗酒方有诗百篇啊,那稚子顽童则非要去花丛里追逐彩蝶的,不然就要辜负了这山水美色。走过“三潭”,便到一处名为九里潭的地方。如果说什么叫忽然心动,那就是转过一个身,抬头望去的第一眼中的绝色,心无端地砰然一颤,那是少年遇见心仪许久的梦中恋人,还是懵懂爱恋中第一次与伊携手。
我不知道生活在这绿色山水间的人,该是如何一般的惬意和宁静,好似整个皖南小村的恬静悠闲就靠她来诠释。这该是梦中江南的风景,溪水缓流泛着道道的光泽,小船悠然荡漾,一橹摇动,一声欸乃,一片水纹,青山褐樟白墙,慢慢消散开去,又隐隐绰绰地在水中摇曳;那老渔夫闲坐船头,鸬鹚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猛然间这小东西飞腾起来,倏然直扎进水中,透明的水珠飞溅起来,在阳光下闪烁出耀人的七彩炫色,渔夫似乎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这小东西也知道在人前卖弄一番;那船梢上的渔娘好似在歌唱,她的双手握着船桨,一前一后的摇动着,姿态竟然那般柔美,那渔歌远远飘来仿如天籁之音。于是驻足端详,近处细涛拍岸,扁舟摇弋,鱼鸥追戏,远处青峰玉立,白云缠绵,人家枕河。于是游离幻想,若是华灯初上,江面渔火点点,郭中灯影烁烁,苍穹繁星闪闪,如此点点烁烁闪闪,连缀交织,由天而来直泻人间,该是如何一幅神奇画卷。
二
新安江向东北奔流,昌源河朝西南倾注,两水交汇处便是古镇深渡。这里北连黄山、南接千岛湖,是昔日徽州最大的一处水陆码头。后来因为建起了新安江水库,湮灭了古镇的不少地方,人气也就弱了起来,再后来水路不再是徽州人的贸易要道,小镇也就成为连接歙县与千岛湖的一处游船码头。老街也许是唯一可以依稀看到她昔年繁华的影子地方,三尺宽的石板街,两边林立着青瓦房和马头墙,行走其间悠长而宁静。打尖住店,一边与老板娘攀谈,一边随手翻看吧台上旅游的宣传册页。老板娘眼睛也尖,说那是一处好地方,到深渡最值得去的也就是这村子了。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还未西坠的红日,心里的欲望便无法抑制。老板娘轻笑说,很近的,看几眼不要多少时间,带上相机就可以。于是不再迟疑,朝那个深渡人说的昌溪古村奔去。
昌溪小村被群山怀抱之中,四周树高而林密,仿佛是深藏于丛山峻岭中的宝石,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水倚村而过,又缓缓流淌而去,如同一条白色的绸带披之于肩,溪水名唤昌溪,所以小村子也就以溪为名。传说远在李唐年间,就有先民在此生息繁衍,不过那时候这条水还叫沧溪,住在溪边的人也不是很多,尚没有形成村落。一直到宋淳熙年间,一支姓吴的人家迁徙到来,这里才人丁兴旺起来。后来村子的老族长寻思着把溪水改为昌溪,意思还是很明显的,祈盼村子的昌盛延绵,后来这个愿望还真的实现了。
将进昌溪,猛一探头,一株古树、一轮水碓,一条溪川映入眼帘。臆想中的古村果然给人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这是一种难以说出口,偏又是很想说将出口的感受。我不想把她比拟成桃园胜景,也不愿说她宛如江南的枕河小镇,因为她朴实并不妖娆,平静中有一点典雅而已。向导笑着说,昌溪古村的形态很是特别,它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匍匐在秀美的山水之上,所以老人更愿意称她“蝶村”。这只美丽的蝴蝶定是一只周游了万水千山,所以才在此歇脚不肯离去,或它就是那只痴情的英台蝶,在此等候那个笨书生的来生再世。
村子坐北朝南,前以昌溪水为屏,后以来龙山为障,洪武之后吴周两家在这个地方筑成了堪称庞大的建筑群。徽商中素有“吴茶周漆”之说,讲的就是这昌溪的两家,所以昌溪便有了吴上村和周下村之分。两家子弟在外面的世界掏到了金子,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老家的门面,于是亭台楼阁,深宅高墙,鳞次栉比,纵横相接。
最能够显示家族荣耀的自然还是家祠。于是周家的祠堂飞檐高耸,直指苍穹,檐下竖匾高悬,亮人眼目,周家祖先的那点不凡都显现在后人的眼前。周家祠堂或许是目前昌溪规模最大、最精美的建筑,这座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六顺堂”,山墙呈阶梯形高出屋面,犄角上翘,正堂脊顶饰有特制镂花雕砖,上面还立有数数十只麒麟,凸显明代徽派建筑的精髓。这历经四百余年沧桑依旧站立,实在是周氏子孙的功劳。
与周家祠堂可以媲美的是吴家“员公支祠”的木牌坊,虽然徽州地界的牌坊众多,但此处的木牌坊却宇内独一无二。根据相关建筑典籍介绍说,“员公支祠木牌坊,建于清中叶,四柱三楼,宽九米许,高约七米。四柱为石质,用抱鼓石支撑,上部为木质,有月梁、额枋,斗拱置于额枋之上,顶为重檐庑殿式,明间高出次间一层,额书“员公支祠”四字。高领垂脊,八角翘起,小青瓦,圆檐滴水,关檐板红漆雕花。”一个家族支祠就如此显耀,可以想象这个家族大祠堂该要如何的讲究。吴家的祠堂名叫“太湖祠”,如今已经有些凋零,但其当初的宏伟气质和精雕细琢还是依稀可见,尤以宗祠大门上方朱洪武亲笔御书“第一世家”的匾额尤为显赫。
不过皖人重商的同时更注重读书,徽商或是第一个真正明白官商一体才能够铸就大业的商人群体,所以先辈赚了银子,子孙却是要坐了身子捧定四书,寒窗十载的。因此这个小村子居然连着出了许多读书人的荣耀事情,比如一门两进士、同姓五举人、满门二十二秀才这样的罕见盛事。
三
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才使得昌溪一别徽州其他的商人聚集地,而有类似绩溪那边的书卷之气。这书香飘渺来自那些村中的古树名木间,老实说一处历史积淀所在,其实真的不在他富丽堂皇的建筑上,也不是在他独具匠心的修饰中,因为所有这些都是可以再造和仿制的,唯一不可替代是这些生长了百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吸纳了数万个朝露夕霞日月精华古树。站在这些古树下,远古与今朝会合,现实与遐想并存,美丽便是夕阳被浓密树荫稀疏而透出的点点闪烁。
走进昌溪便可见一株数百年树龄的古槠树,他样子很是奇特,古槠树的朽心中竟然生长出一株枝叶茂盛的新樟来。那神态既可想成爱恋中的情侣,相拥相依,难分难舍,又可看成母抱婴孩,爱怜慈怀,不离不弃。如此奇特的古树还有“汪王庙”前,那两棵依偎亲昵中的“千年龙凤樟”。昌溪的地方志中说,龙风樟树围直径有三米以上,高近四十米。树冠覆盖有近千平方。所谓夏能遮阴避暑,冬能挡风御寒,是一点也不夸张的说法。汪王庙后还有一株千年银杏树,他就是昌溪人心中的守护神“八老爷之马鞭”。上世纪八十年代前,这古银杏可称得昌溪第一高度,高耸矗立,旁无斜出,直插云霄。八二年的冬天,村中玩童玩火竟使千年古杏遭受火烧的抽心灭顶之灾,村人闻讯四方涌来,传接引水抢救,此惊天之嚎震醒“八老爷”,他上天庭参玉帝来搭救,玉帝不忍村民哭叹,指派东海龙王降下甘霖灭火。顷刻间骤雨如注,浇灭了熊熊之火。又一年春天,老树爆出新枝,枝头绽放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