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战斗！救人，救人！这是奉献的速度，这是冲锋的速度，这是最危险的生死时速。我毫不犹豫，箭步向前，一脚踹向它的小腹和要害，打得它摇摇欲坠，步步后退。我却越战越勇，只有决死之心，全无畏惧之色。
　　有一颗心，叫万众一心，有一座城，叫众志成城。我的身后是无数的本地人，外地人，年轻人，老年人，女人们，戴大盖帽的，穿白大褂的，戴红袖章的，在我的背后，为我鼓劲。他们形成一个死战联盟，与我站在一起，共同对敌。他们踏着泥泞，踩着松软的土地，举着他们的劳动工具潮水般涌来。他们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穿行着，分明就是一群巷战奇兵。
　　那个季节，我的手上拿得最多的武器，还是注射针筒和手术刀。白色病房，听诊器、透视机、针头、病床都是温暖的，没有喧闹和混乱，只有和言细语，有条不紊和按部就班。这场战斗，只需要坚持和韧性，不必要呐喊和噪动，动作尽量节减，语言更是多余。
　　可能没有人记得我的样子，我的所有动作都掩在白色防护服里，所有表情都关闭在防护罩中。但很多人一定记得我的眼睛，白色的口罩上端如同夜明珠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很多人一定记得我的背影，平平的双肩能负重致远，显不出身材的白大卦里，背是直的，腰是直的，脖子也是直的。
　　2020，死神象一颗流星，与神州大地擦肩而过。武汉的樱花寂寞地开着，又寂寞地落下，无人欣赏和喝彩。只有欺霜凌雪的三色梅，带着白色、浅蓝和橄榄绿的花瓣，一树一树，在大地上顶着狂风冰冻旺盛地傲立着，滔滔的大江日夜向东奔流，映照着花枝的俏丽，越是艰难的时势，越是坚定地挺立，开放得那么鲜艳夺目。
　　雄关千峙炼赤心，河山万里传佳讯。临近五月，一个城市在重启，一个国家在重启，中国在悲喜交集中怒放，就象下过了一场新的春雨。我们向危险走去，又从危险中闯了出来。当我们摘除了脸上的、身上的、心上的所有披挂和压力，我们看见，晨曦在山岭间的中国长城上红红地辉映，阳光正在刷新着河山大地！
　　南方的木棉艳红如火，北方的迎春含苞欲放，中原大地万物复苏，耕牛已经迈开辛勤的脚步，关东平原的瑞雪下萌动着勃勃生机。原野上的花朵带着荣耀，那些愈合的和未愈合的伤口，牺牲和未牺牲的人们都在沐着明媚光辉。
　　2020，我回望武汉，它平静地立在寒风里，就象在八十多年前那场国难中一样屹立不倒。那倔强硬气、永不言败的风骨，从五千年前遥远的黄土高原疯长着，泛滥着，从1840年的枪炮声中传来，从1931年的白山黑水间漫延着传来，从1951年的半岛硝烟中传来，在我的骨血里传承，至今还在。
　　2020年，我作了第一幅对联，以坦诚的心告慰大家：
　　劝君休折三春柳，携侣相看五月花。
　　3
　　2020，我做了一个很大的梦，我梦到了我的大中国。
　　亿万斯年，圆形的球体从容不迫地转动着，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四面都是水，北部疮疤似的大陆，沧海桑田般的隆起，从高原到平原，从平原到盆地，惊险无比的三级跳，这是太空中俯瞰欧亚大陆的清晰轮廓。
　　我梦到，所有的土地都是五色的，都戴着花环，都在无边的花海中起伏。高大的喜马拉雅，唐古拉山，天山，昆仑山，横断山，秦岭，太行山，大兴安岭，是一个个雄起的东方巨人，没有点到名字的大小兄弟紧随其后，三山五岳雄峙其间。高山厚重的冰川一片纯白，犬牙交错地峻峭着，瑟瑟的寒风在山上的云中穿梭，带着浓重的水气。冰川之下，汩汩的流水正在滴水穿冰，融冰出发，自世界屋脊中飞流而下，蜿蜒曲折，细流融汇成大江大河，奔向大海；一路滔滔，浪花欢涌，流成了荣花俏丽的无限江北与江南。
　　2020，我在梦中又回到了上古的时代，那贤良英明的陶唐氏正带着我南行北访。他穿着朴素的衣服，轻车简从，“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大德昭彰，以亲万民。
　　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雄奇苍古，沟壑纵横，他来过了；壁立千仞的太行腹地，崖深如削，山高路险，他来过了；云贵高原的偏远之所，悬崖峭壁，幽邃接天，他来过了；隐入深林的苗村黎寨，峻岭高下，峰长水远，他来过了。
　　在大年夜的乡途，在初春的好鸟声中，在金秋的清晨，他来了。他迎着风来，迎着雨来，他踏着雪来，踏着冰来。他推开陋门，关心屋漏和风雨，他打开炉膛，看里面熊熊燃烧的炭火，他揭开锅盖，看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关心每一块地里的出产，每一个季节的收成，每一个家庭的收入；关心每一个老年人的赡养，每一个壮力的工作，每一个孩子的入学。
　　他说，人生天地间，贵在情与义。他说，弱鸟可以先飞，只要锲而不舍。他说，要因人施策，因地施策，因势施策。他要求我们送知识、送文化、送技术、送本领，送一切的人间温暖。
　　于是，在他的感召下，2020，我战袍未脱，又向绿水青山奔去，我日夜奔忙不停，辛劳不息，无惧山重水复，路远坑深。我要赶在丰收节前，将遍及民间的喜悦送到。我背着行囊上路，北方的白龙江，南方的盘龙河，涛涛流过我的脚边，我的心头，象一缕缕真情实意的梦境。我背着书包，那满包的书籍，就是我劈开贫困、迎接富裕的炸药。我带来了新图纸，那是描绘最新最美图画的新草图。我带来了一盘曲尺，那是衡量每一个良知者爱民亲民的标杆。
　　我还要带一把吉它或者木琴，象一个真正的流浪歌手或游吟诗人一样去走乡串镇，走村串户。我是一道闪电，在每一朵鲜花上传授着花粉，扩展着生命的奇迹；我是一只金蜂，在每一柱花蕊上啜饮，酿成新的甜蜜。我是一名歌唱者，更是一名聆听者，我要听那些美丽的集镇和村庄讲述它们的前世今生。我跨过大山，跨过大河，跨过峡谷，亲吻大地，亲吻救赎者，亲吻每一个不期而遇的乡民。给每一个离家出走，流浪在外的山峦与河流取上名字，让山尘埃落定，让水迷途知返，让尘土安静地归纳到尘土，让植物轻盈地归置在植物中，构筑原始地貌的水墨山景。我要用劳动创造勇气和福气，包裹第一座村庄，第一幢房子，第一个疲倦慵懒和畏缩犹疑的人。
　　2021，我最先感知，春天已经到来了。
　　家家户户门前的鲜花竞相绽放，浓厚的香味在村舍里巷恣肆荡漾。雨过天青，群山鲜翠，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一栋栋一排排新楼，在蓝天下显得特别端庄美丽。绕村而行的小河小溪涨满了水，一湾湾碧流欢快地淌着，绕村公路上一尘不染，运货的车辆、运人的车辆正奔着这儿疾驶。
　　没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振奋的了：同胞们住进了新屋，同胞们穿上了新衣，同胞们用上了新家具、新家电，同胞们走上了新岗位。搬家的队伍从2018的年头，走到了2020的年尾。挪了穷窝，拔了穷根，古老的土地上，穷乡僻壤又重新焕发了生机。新媳妇描眉画唇，穿金戴银，披着大红的头盖蹈过火盆，走进新家。他们笑起来真好看，象春天的花一样。
　　2020的年头错过了春节，2021年却一直都在过年。红红火火的日子在阳春五月不期而至了。每一个脱厄者都在自由深切地吮吸着最清新的空气，人们用朴素的串门传递着喜悦和温情，在五月之初贴上门神和对联，用长龙般的酒宴庆祝新生。2021年的春花，贴在村寨的新桥上，新屋上，新路上，贴在每一个乡姑的新衣服上，脸上，贴在她们的心上。
　　乡野之间，茶山叠翠，绿水悠悠，朝晖夕照，气象纷至，乱花菡朵，迷眼流金。山里的水声潺潺，清风徐来，树上的叶子也跟着发出哗哗的声音，与水声混成了一曲合奏。山水们只会歌唱，不会舞蹈，它们只是丰收后舞蹈的背景和工具。
　　大山深处，五星红旗下，一栋栋巨大的崭新的新校舍前，一大群一大群穿着蓝校服的娃娃们在雀跃，他们脚不沾地，兴高采烈地飘起来，呼喊着这个国家的名字：中国！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