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谁寄锦书来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12-14   阅读:

  
  我说,《三梦记》实是一写友情,二写亲情,三写爱情,有那么一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意思在。不说它了,咱们喝酒,举杯。
  桌面上的牌摊开来打,朋友邀起,酒劲上来,便无所不言,说开了,我便将自己的梦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了。作为一介平民,我没有类似阿里巴巴的大富之梦,也没有大风起兮或大鹏展翅的超脱之梦,更没有青云直上、信步龙庭的宏图之梦,我的梦一点也不高大上。然而我的梦时间跨度很大,任此心挥远行阔,在梦的疆域纵马由缰,牵一根神龙不见首尾的线,把岁月串起来,演成一道道新剧。
  3
  很小起,我就怕看天空,特别是朝霞和晚霞,通红如血,令我心惊肉跳,恐惧到了极点。我无数次地梦过满天的血红,象一件均匀地渗透着鲜血的血衣,那血是流不动的,板结的,完全凝固在我的视觉和感觉中。血天里,无数的大飞机,就是能丢炸弹的那种,密密麻麻的一片,密密麻麻地来袭,如同攫取生命的鸷鸟,猛烈而阴险地扑过来。那时很懵懂,只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就大哭起来。大人们听到小孩子在睡梦里梦,也不知道究竟哭什么,只是摸一摸我的额头,算是压了惊了。和平日久了,才知道怕的是战争。无数个黄昏,黑夜,凌晨,同一个梦,都在枕边萦绕不去。
  年纪大了,倒是很久没做过类似的梦。有晚,居然又进到那个梦里头,梦到我时,已经躲到一座葱郁的森林里,一架飞机俯冲下来,扔下一个炸弹,轰隆一声将我炸醒了。此后再也没到这个梦境里去过。
  梦是不用听的,只能看,于是在梦里我就是眼睛,一双眼睛。我是梦的观察者,而非参与者。我曾多次梦到过一场大火,点点滴滴地回忆起来,仍然仿佛身临其境。
  那是一座码头,石级高耸,从山边一直延伸到水边。两边是高高低低的木屋,店铺林立,有人在里面打理着生意,迎送着来人去客。荷担提筐者,空手来去的人很多,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都在用一种我从来就不熟悉的乡音打着招呼。水边也有吊脚楼似的房子,一字排开,有点象凤凰古镇的样子。码头外的河滩上,静静地躺着不少的乌篷船和挂着白帆的大木船。总之,那里有相持不下的热闹与安静。
  正当我留连在这诡谲的场景里,毫无方向感的时候,突然就起火了,那火势篷然从某个角落起来,然后燃向所有的木屋,食髓知味一般舔舐着,吞噬着,燎然的烈焰呼地腾空而起,象一柄巨大的火把,将天空也烧成了火的颜色。
  大火基本上从梦的开头烧到了梦的末尾,梦里的火张牙舞爪地吞掉了那些实体的东西,包括活在梦里的人。待我看清楚时,那些木屋早成了焦炭,冒着冷烟。我惆怅地伫在梦中,没有看到一个人从火中逃出,没有看到一个。
  这是一场使人难以顿悟的大火。我知道,过去长沙也曾起过大火,但梦中的火显然与长沙无关。后来,我看到一张火灾的历史照片,方猛然惊觉,解放前夕,重庆朝天门码头的大火,劫后惨境恰和我梦里最后定格的镜头一模一样。
  十多岁起,总是梦到一所房子,灯光黄黄的,三五个工人在里面装修。我是那所房子当然的主人,去的目的应该是监工吧。但我似乎并不急于落成,只是看一看,便梦回了。每去一回,装修便有些进展,地板贴了,柜子开始做起来,后来连顶也开始吊了。这个梦,我做了好几年,就是几年当中,总会回到这个梦境。直到有一回去,对着工人们发了一通脾气,说装修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完成啊。后来心内一想,他们也挺不容易的,马马虎虎弄完就算了吧。自此也不再去监工了,此梦宣告结束。十多年之后,自己买了一处房子,请了工人装修,一日去看时,梦中的情形与现实的情形竟然重叠了。
  一夜忽梦远山如黛,苍翠如璧,缜密的阳光中,细润的朝露被晕染着泛出湿漉漉的异彩。大片青山下,青砖碧瓦,村屋连绵,人烟繁茂,主街上热闹非凡,赶集摆摊的释放着山货和水货,卖凉粉的、卖面皮的、卖玩具的、卖水果的,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烧烤和炒烩零食的人挥带起蒸腾的香味四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戏台上古装粉黛出演的角儿,漪婉动人地唱着,戏台下看戏的人卖力地叫着好。我独自在街道上游荡,在拥挤的人群中钻过,看着那些欢笑着的人们,自己形单影只,默然抬头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忽地洪水不知从哪个方向蓦然涌来,滔天敝日,排山倒海地一推而过,浑浊的大水转瞬便淹没了村庄,将那些热闹的街景席卷而去,把我看到的美好冲刷得一干二净。我拔脚便跑,跑得象飞一般,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顶峰处方停脚喘息,举目看时,只见山下一片汪洋泽国,生灵皆成鱼鳖……
  难道我的身世与某个乡村有关?我的前途与某个乡村紧系?但众人皆没我独存,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一时想得头痛,不知甚解。
  不久我失业了。
  失业前的梦让我心绪难安,失业后的梦则更加怪异。
  一夕梦一秀士着白衣长衫,背手而立,嘱吾道:
  亭台楼阁下神仙,
  白云深处岂无烟。
  三十六载成虚幻,
  朝来暮往好耕田。
  声音沉雄却又充满坚韧和力量。待要追随这个声音时,却发现那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剪飘然而去的白色背影。他脚步生烟,如腾云驾雾,踏歌而行,放歌而去,那歌声飘渺,蓦地耳熟能详,似在前尘里听过千百回。此时掠过耳边,温慰浮生。
  醒来时正四更天色,东方未明而歌声似犹在耳,而那首偈,我一个字不拉地记下了。后来与一之老师讲述这一过程,她惊讶道,这是一首合乎韵律的呀。可那时候,我没接触过词韵律,也写不出这样的原创来。我只是按照梦境记下而已。
  三十六岁那年,也是机缘巧合,涛哥顺手安排了一批人走上工作岗位,其中便有我。第二年,涛哥来长沙,考察社保和劳动再就业部门,我正在民政局,与柳局长一道,从迎宾路追到八一路,又从八一路至沿江大道,终于还是没能握上涛哥的手。当年,长沙果然评为了全国社保和劳动再就业的先进城市。
  涛哥是神仙吗?是的,在我的心中,他就是天上的神仙一样。我暗含感激,伏案耕耘至今,不觉已近二十年了。
  4
  我从来没有梦过她。我觉得,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触动那个梦她的机关罢了。
  有一晚,我却真真切切地与她在梦里重逢。只有圣洁之心,绝无亵渎之意。
  一轮硕大如盆的白月光中,天幕下兀自落下雨来,但,仅只一滴雨。不,那只是一滴穿过时空的泪水,曾挂在三秋的枝头,偶尔刺破了连绵的光阴,落在我的手心。心心念念的就这一滴,长醉复醒的就这一滴,红尘人世只这一滴,已够了。一滴雨泪中,隐去的满天风霜,兀自在尘寰动荡难止。美人的脸,绝不会是如盆的月,幻化成她脸庞的,必定是那滴梨花带雨的泪了。晒在月光下的美人眉清目秀,带着清澈的慈悲,用她善良、忧伤、怜悯的目光照亮了我。
  一首歌唱道,一生中最爱的人啊,我醒来梦中还是你的样子。这是我唯一一次在梦中把她的样子看清楚啊。
  我反躬自问,我爱她吗?既然爱,又为何错失?
  回想前事,白首同心梦难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王洛宾在给三毛的诗里写道: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且莫对我责怪……
  我知道,人这一生,总要离别的,生离,或死别,其实完全没有不同。好梦不必强留,好人自存于心。无论天涯海角,她健康,幸福,就好了。
  说到三毛,她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令无数人动容。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难归。三毛对生命的看法与常人不同,她相信生命有肉体和死后有灵魂两种形式。梦,便是灵魂背着愿望在奔跑。贾大师评三毛说,如果生命是一朵云,那它就是一朵云,如果生命是一阵风,那它就是一阵风。它的形制,它的嬗变,它的流离,都是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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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墨斗鱼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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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现代诗副主编   墨斗鱼:
梦里梦外,文思泉涌,感古喟今,转合自然,笔力深厚。有梦,就有动力,就有前行的勇气。人生漂泊到处,必留雪泥鸿爪——用笔为生活着色,人生会焕发熠熠光彩。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如此读书,如此解梦,何不是另一种梦境?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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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3

  • 花落无声

    人人都做过梦,千奇百怪的梦。我们总是试图通过一个不相干的梦境去破译些什么,这也许就是梦的神秘与魅力。只是,作者以梦成文,是说,又不全是说梦。其实,人生如梦,不是吗?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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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冰斯语

    梦是道不清说不明的,怎么解释都行,有时不能当真有时也不能不在意,就看我们个人的心态了。拜读佳作,问好英沙老师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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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墨斗鱼

    灵性文字,雪泥鸿爪。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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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感谢编友们的青眼。
    冬夜闲读,偶感而发,不成文章。有愧,有愧。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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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与友人解梦,当然,这个友人是真实的,解梦则可能是巧立名目,目的可能只是邀人喝酒。从他的梦,我想到了我的梦,总共写了九个梦。也算是痴人说梦了。
    又及:解释一下,涛哥,即胡锦涛。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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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我只说,有何不可?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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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落叶半床  谢谢文友惠评。冬令时节,一是宜冬藏,二是宜进补。天寒地冻,多加保重!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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